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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几年前。」程吞银动手取过架上一根凤凰画糖,孝敬地递给她。

  「十几年前?那不是翻旧帐吗?」

  「是翻旧帐没错呀。」看得出来梅舒心不会跟人客气,「你还记不记得听老一辈的人说过,梅庄以前的情况?」

  她怔了片刻才缓缓颔首。

  「记得,那一家子的梅庄人,曾落魄潦倒、身无分文,是由梅庄大当家一手撑起家业,并且带大三名稚弟。」梅庄的过去,总是城里人茶余饭後闲聊的话题之一,那些旁观者所不明白的际遇,在别人口中说来是那么云淡风轻,几声笑语、几句佩服就可以简单带过,可是对於梅家人而言,绝不是淡淡几句话足以道尽。

  「穷途末路时,那些落阱下石的人不给予帮助便罢,竟还摆明著欺负他们稚龄势微,对他们百般打压,这旧帐,梅舒心正一笔一笔讨回来。」

  「你是说……城里那些被梅舒心一手撂倒的店铺,全是十数年前……」程吞银点头。

  「我还以为……我还以为梅舒心下手弄垮人全凭喜好,不问道理。」

  「我以前也是这么以为。」

  原来他总是毫不心软地将别人的心血经营给打垮,为的是旧恨难消。

  「但是,冤有头债有王,他和那些商行的恩恩怨怨怎么可以连累无辜的商行夥计们?那些因他之故而受害的夥计不也会因此而对他心存怨懑,难保以後不会用同样的手段来对付他。」冤冤相报何时了。

  「商场如战场,很难去顾及所有人,要是梅舒心有半分你这样的妇人之仁,他就不会被冠上『笑罗刹』这么骇人的名号。」

  「我这哪叫妇人之仁?这叫得饶人处且饶人。」

  程吞银咧嘴笑道:「怕只怕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残忍哩,商人有时得采取强硬手腕,把良心搁到脑後去。」

  「吞银,你什么时候有这种想法了?」程咬金死蹙著眉心,在刹那之间觉得程吞银脸上的笑容及说话的口吻,竟有数分神似於抿著冷笑的梅舒心。

  「我一直有这种想法呀。」他丢给她一个「厚!都不注意我」的怨怼眼神,「你可别当我这些年都没成长,好歹程府的当家主子我也是平均分著了一部分责任,煮糖我不如你俐落、画糖又没你一半专精,但当家主子该学的,我可以自豪地说——我不输给你。」

  「可你学的根本不是什么好玩意!我们程府做生意清清白白的,不兴梅舒心那套杀人不见血的无耻手腕,还有,你的良心最好从脑後给我搬回来这里——」纤指戳戳程吞银的心口,力道可没收敛。「奸商或许可以赚得一时厚利,可正正当当的生意人才可以将家业流传下去,听懂了没!」

  「听懂了啦。」程吞银仍是嘻皮笑脸,到底是真听进去还是假听进去也无从查证。「不过虽然梅舒心正做著令人讨厌的事,但还是有人很喜欢他,喜欢到让人吃味。」

  「谁喜欢他?」

  「你呀。」程吞银舔著糖。

  程咬金含在檀口里的画糖猛然落地。

  「谁喜欢他?!」同样的句子,不同的语调,表达的意思却不像前一句那般单纯。

  程吞银以为她没听清楚,很耐心地再回答一次:「你呀。」还伸手揉乱她的长发,「嘴里数落他的坏,可是心里待他还是很偏颇。咬金,你是在什么时候将心偏向他的?」

  「我哪有……」

  「在我面前就别嘴硬了,你、我、含玉,几乎是同时辰落地,咱们一直紧紧相连,谁骗得了谁呀?像含玉聪明,心思比较难猜,可你呢?像块澄糖似的,乾净透明,要瞧清楚有什么难的?」程吞银深瞅著她,「说吧?」

  程咬金支吾半晌,透著红晕的脸蛋略略压低,而程吞银则是捺著性子等她汇整好如何开口。

  「我不是很记得了……」她舔舔糖棒,甜意由舌尖沁入心脾,润泽了喉头,话,也慢慢开了匣——

  初遇,是五年前,梅花绽放的冬日,那天日头虽高悬青穹,但却驱散不了逐渐跨步而来的冬寒。

  绿叶尽落的梅树上,除了未融的残雪外,枝哑上晶莹的白,便是轻展著柔瓣的待放梅蕊……以及一个仰躺在梅园中最巨大一株梅树上的男人。

  该说惊讶吗?原先她以为那一团白白的是昨夜累积的霜雪,定睛一看才瞧清了「白白的」物品该归纳在「男人」之流。

  程咬金衔著糖球,在檐前的台阶上瞅著男人的睡颜。

  好甜噢。无论是现在嘴中弥漫开来的糖,抑或是那男人的睡样,都好甜。程咬金没算过自己瞧著那男人多久,她只知道帕子里小心翼翼拢捧的糖球正以固定且快速的速度在减少中,她又塞了一颗到嘴里,舌尖搅弄著糖球,任糖球在两颐之间来回戏耍。

  「真厉害,寻常人睡在树上应该会摔下来吧?」即使那腿粗般的枝哑足以承受男人的重量,可枝哑终是比不上床板,不容人在上头翻翻滚滚。难不成树上的男人是哪门哪派的武林高手,在树上睡沉还能文风不动?

  话才这么说完,男人顶头上的细枝落下一片梅瓣,犹似落雪一圈一圈在空中小弧度地旋转飞舞,程咬金没有发现自己正瞠目屏息地注视著那瓣落梅,然後,悄悄落在男人的额心——那片梅瓣以及她的目光。

  真美的画面,没想到由一个男人身上看来也是这般赏心悦目——

  思绪正停留在落花、雪景、睡美男上头,突地,树枝上睡沉的身影却摔了下来,扎扎实实地在雪地上砸出一个人形窟窿。

  那感觉……像是树上的男人会摔下来全是因为那片花瓣……呃,让他重心不稳。虽然这样想很奇怪,但程咬金实在很难做出第二个联想。

  男人面部朝下,整个人仆在雪地上,动也不动。

  程咬金的瞳儿先是四下瞧了瞧——也不知是想替那男人掩饰出糗的情形还是怎样,总之她觉得自己的行径很偷偷摸摸——然後才提起裙摆往男人仆倒的方向跑去。

  雪积得挺厚,她每走一步就陷入雪堆中,得花好些时候才能爬到目的地。

  「喂喂,你还好吧?!」冻僵的十指拍拍男人的肩胛,没得到任何反应,她又唤道:「你不冷吗?躺在雪上的感觉很下舒服吧?这样也能睡噢?还是刚刚摔下来时敲到脑袋,把人给敲昏了?」

  想到後面那个可能性,让准备将人给翻过来的程咬金有了片刻的迟疑。她实在很不希望看到翻过来的是一张血肉模糊的脸孔……

  「嗯……好冷……」

  埋首雪地里的脑袋瓜子有声音闷闷地飘了出来。

  会喊冷噢?那大概就没事吧。「是很冷没错,你再躺下去连衣裳都湿透了,那会更冷。」她的嗓音因为含著糖的缘故而有些含糊。

  「抱我回房……」

  抱他?是她听错还是他说错呀引她连能不能扛起他都很难说耶!她不过十二芳龄的身高才勉勉强强到了他的腋下,怎么抱呀?强人所难嘛!

  「我抱不动你,自己爬起来先。」握了握右手心最後一颗糖球,程咬金决定将糖球拿来引诱他,「你要是自己爬起来,我就给你一颗糖球,是金雁城制糖最大家的程府特制的好吃糖球噢。」

  安静了半晌,声音又飘上来:「我讨厌吃糖……」

  「程府的糖球和其他糖商卖的可不一样哩,我的糖球又香又甜,包你吃上一颗就会入迷。」继续诱哄。

  「我讨厌吃糖……非常讨厌……」那声音虽虚渺,但很坚持。

  「就说了程府不一样——」

  「只要是糖,都讨厌。」坚持的声音转为固执,虽然仍是含含糊糊。

  平生最最喜爱的「糖」被一个未曾谋面的男人给全盘否定,而且这男人连尝恐怕也没尝过就直言讨厌,这让身为制糖世家长女的程咬金颇为不快。

  抿了抿唇,她决定收回自己方才萌生的同情及善良,站起身,顺势将糖球收回腰间的暗袋,拍拍裙摆就要离去。

  「抱我……起来……」

  程咬金顿了顿脚步,同样四下张望半晌,这回却是为了替自己接下来的行径把风——

  莲足很恶劣地朝雪地上的脑袋补上一脚,不是故意要踢疼他,而是将那颗逐渐有了离地趋势的黔首给重新踩回雪泥里,算是小小报了他讨厌糖的老鼠冤,接著一溜烟地跑得不见人影。

  「就因为那一脚,你和他结成冤家至今?」程吞银中途插话,将原本处在过往记忆中的她拉回当下。

  「也不算是啦,因为到现在我还不确定他到底知不知道那一脚是我踩的……」

  「我不是很懂你这句话的意思。」程吞银不耻下问。

  「那一回随著爹爹上梅庄去拜见梅大当家的,除了我,还有含玉。」而吞银则是受了风寒,被爹娘严禁出房门吹风,省得病情加重。

  「所以……含玉替你背了黑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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