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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呜,天价。

  程铢自我安慰也自欺欺人地回道:「不用了,我们程府自己也有荷池。」只不过少到只有荷花两、三枝。「对了,勤大哥、劳大哥,为什么我家主子从不在其他月令邀梅四爷过府?他不掌事的月份不是比较清闲吗?」

  「铢姑娘,这个你该问自家主子吧?」梅勤和梅劳失笑道。

  「我家主子不肯说,只交代我别多话。」可是她好想在其他月份被请进梅庄,就算只是不小心瞄见几朵牡丹她也高兴,这样等於净赚二十两银子耶!

  「我想程府王子大概也知道,在其他月份来邀我们四当家做客压根没有任何意义。」

  程铢仍是一脸困疑,「为什么?」

  「四当家还在睡呀。」两人答得理所当然。

  「还在睡?叫醒他不就好了?」

  梅勤、梅劳这回可笑得不客气,眼见偏厅就到了,他们不答反道:「你自个儿去叫叫看罗。」两人推开门,将程铢领了进去。

  侧厅里相当暖和,几个火盆子烘煨著热气,与门外形成了对比强烈的温暖与冰寒,厅里的桌上伏卧著一道白色身影,披散的长发不仅垂落双肩、双臂,甚至像是流瀑,披泄在桌面上。

  「四当家,程府的铢姑娘送拜帖来了。」梅勤轻唤桌上动也不动的睡人,可是没得到半分回应,他伸手摇了摇梅四的肩。「四当家?」

  「唔……」好半晌,趴在桌面的梅四有了反应,轻轻呻吟嘟囔,换个姿势——再睡。

  梅勤、梅劳同时瞧向程铢,饶富兴味地看著那张傻愕的俏颜。

  「你们……确定那个人是梅四爷吗?」怎么跟她以前送拜帖时所见到的梅四爷不太一样?

  「再确定不过了。你没瞧见他袖口上精黹的白梅绣吗?全梅庄只有四当家有,这可是咱们二当家重金差人替四当家缝上的。」

  「可是……梅四爷不是应该那样……怎么是这样……那、那个梅四爷又是怎么回事?」一堆那样这样,连程铢都不知道到底是怎样。

  「就说了今年四当家还没醒嘛。」梅勤还是只有这个答覆。

  「那……他什么时候才会醒?」

  「今天、明天、十天後,或是下个月?」梅勤、梅劳有默契地一耸肩,不负责任大猜测。

  「怎么这样?!」

  程铢的叫嚷让趴在桌面上的人有了苏醒迹象,「唔……好吵……」

  见状,程铢提起裙摆奔近他,「梅四爷!我是程府的程铢呀!我奉主子之命送拜帖给您了,您快别睡了!」

  「程府……又到了冬月吗?」很勉强地,梅家小四——梅舒心终於拉开了脸颊与桌面的距离。

  「是呀,昨天才下完了今年第一场瑞雪。」程铢忙回道。

  「为什么……我还是好困……」

  是呀,以往在瑞雪初降的前十日,梅舒心早就摆脱九个月的睡样,正式接掌梅庄接下来三个月的大小事务,可是今年他不仅醒得晚,甚至连梅庄的梅树也随著他睡到不知今夕是何夕,花苞都还没结一个哩。

  明明睡了九个月,但他还是觉得困。

  右颊又黏回桌面,展开另一场冬眠。

  「梅四爷!您快别睡了!您这样人家没办法回府交差的!」程铢跺了跺三寸金莲,恼火地道。

  「拜帖……搁著,回去……交差。」梅舒心右手吃力地挥一挥。

  「可您没回帖子给我家主人呀!」

  「我和你主子……那么熟了,省这一回,无妨……」他连手指都还没醒,怎么回帖子呀……

  「不成呀,我主子的性情您又不是不知道,别让铢儿难做好吗?」

  伏在桌上的梅舒心静了静,不一会儿又传来轻鼾。

  「梅四爷!」

  梅舒心猛然惊醒,「唔……好好好……回拜帖。」他伸出食指,朝程铢勾了勾。

  程铢迟疑地指了指自个儿鼻尖,换来梅舒心几个像在打瞌睡的点头。

  她乖乖听话弯下身,就见到梅舒心倏地将嘴唇凑近,烙在她嫣红的唇上。

  「呀!」程铢惊声一叫,立即推开梅舒心大步後退,不经意又将自己塞到身後的梅严怀中。

  梅舒心随手抓过桌上空白的绢纸,再将自个儿沾著胭脂的唇形印在上头。

  这幕明目张胆欺负人家小姑娘的戏码,看傻了在场其余三个梅庄人——虽然他们也知道,四当家还没醒,九成连自己方才做了什么都没印象,可是凭良心说……太过分了,这种调戏良家妇女的情况若是在大街上被他们三人瞧见,绝对会冲上前海扁登徒子一顿,偏生现在却是自己的当家主子……

  程铢哇的一声哭了起来,毕竟是黄花小姑娘,哪能容得这般被人侵犯——而且很明显的,那个侵犯她的男人只是将她当成了印泥!

  「拜帖回好了……你又哭什么?」不是说他没回拜帖才会害她挨骂吗?怎么他现在回好了拜帖,她还哭得这么惨?

  还不是你把人给弄哭的?!梅严、梅勤、梅劳同时在心底回了这句。

  「你、你……我、我……我要跟我家主子告状!」娇嗓哽咽、泪眼朦胧,程铢委屈地撂下这句狠话後,抓起印著梅舒心唇形的绢纸,掉头就跑,然後还不小心在奔出屋外时,又在雪地上重重滑了一跤。

  「怎么了……」

  梅严三人转回头,瞧著一脸无辜的梅舒心,他的双唇还沾著轻薄小姑娘的罪证——红艳的胭脂。

  三人只能齐声一叹,希望在程铢搬来救兵时,主子已经是那个清醒的四当家,否则,事情就难收拾了……

  唉,快醒来吧,四当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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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程府坐落金雁城城北,是专司制糖的糖商。

  举凡天然蜂蜜纯糖或是蔗汁烧糖、白沙糖,甚至远从外国渡洋而来的糖霜技术皆是程府经营的商品,再加上蜂蜜因花种的不同又细分为各类水果花蜜、四季应时花蜜,糖蜜的品质及技工都是金雁城首屈一指,更让程府的糖饴远近驰名,连金雁城年年进贡太子千斤的糖,也全由程府一手包办。

  糖质好,自然招来固定客源,更遑论程府当家也是个海派豪爽的生意人,所以金雁城七成以上与「糖」凑上关系的商行,几乎全是程府的老客户。

  「取蔗汁煎成糖,三锅并列成『品』宇,将稠汁聚於一锅,逐次加稀汁於两锅之内,熬糖火力须强,若束薪少,则糖成顽糖,起沬而不中用。蔗汁水花为火色,其花煎至细嫩,似煮羹沸腾,以手捻试,黏手则成。」

  糖仓里,一边的车械正在轧甘蔗,以牛只拖力,将甘蔗夹於车械巨轴间,牛只一迈步,蔗过浆流;另一边则将车械绞接出来的蔗汁下锅煎熬。

  火候决定了糖饴的优劣,这一步,得花上最大心思。

  「程吞银,不要逼我教训你!同你说过多少次,用你的指尖去试糖!」一根甘蔗迎头砸来,不偏不倚地劈中在巨釜前煮糖浆的少年脑袋。

  「很烫耶!」年约十七的少年回嘴。

  「再说我就叫你用舌头去试!」

  第二根甘蔗又高高举起,吓得程吞银忙将食指探入沸腾的糖锅里,烫得眼眶里打转著不轻易落下的男儿泪,再神速地将手指塞进自己嘴里,一面试糖饴的浓稠,一面藉著口水降温。

  「可、可以了啦。」呜,好烫。

  「那还不用桶子盛起来?还没完哩,这不过是黑沙,是最劣的糖,再用瓦溜去沥。」

  「知道啦,这步骤我都快背到滚瓜烂熟了。」程吞银咕哝,手上动作也没停,唤来奴仆替他将瓦溜搁在缸上,再将滚烫的稠糖倒入瓦溜。

  「光会背有什么用?!还不是煮坏了十几锅的蔗汁!」

  「那是失误……」

  这回飞砸过来的不是硬邦邦的甘蔗,而是一只莲足。

  「你知不知道一口五十斤的糖锅要多少甘蔗来做?!况且金雁城的冬月太寒,甘蔗得千里迢迢打南方运来,远比用甜菜来制糖还贵!你就这样糟蹋?!」莲足主人宛若正在试爆的火药,「程吞银,我告诉你,从今天开始,你的三餐就是那十几锅的蔗汁糖水,在喝乾净之前别奢望我会赏你一口饭吃!」

  说罢,踹在少年臀上的莲足左右蹂踩,虽然无法造成太大的伤害,好歹也足够泄愤了。

  「反正煮糖这事用不著当家主子亲自操刀,交给下人做就好啦。」他们只要管管帐、谈谈生意不就得了?

  「当家主子自个儿都不会煮糖,拿什么去教导下人?!」继续踹。

  程吞银苦著脸,瞧向身後那张和自己一模一样的脸孔,原来……他如果发起火来,也是这副狰狞样吗?那么他一定要告诫自己,千千万万不能上火,否则那模样——很丑哩。

  「咬金,你不要用和我一样的脸孔摆出这种表情好不好?」

  「怎样!」咬金,正是莲足主人的闺名。

  「我看了会很受打击耶……含玉一定也是这么想的。」程吞银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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