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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团塑胶材质整个由底下门缝急弹出去,自动充气,瞬间变成—座滑梯,另一端则稳稳地抵在地面上。

  “来这里!来这里!COME HERE! COME HERE!”光束大把大把地从门口透进,她抬高手对著慌张的旅客疾挥。

  见机门开启,所有旅客往同一个方向冲——

  “不要带行李、脱掉高跟鞋!NO BAGGAGE!NO HIGH-HEELED SHOES!”

  “跳!跳!JUMP!JUMP!”

  好多乘客急速涌来,她怕被推挤下去,一手拉住门边握把,一手奋力指挥,口中仍持续不断地高喊:“跳!跳!JUMP!JUMP!”

  往机门外跳出的男女双臂平举,咻地一下已藉著充气滑道迅捷无比地踏上地面,朝四周空旷的地方奔逃,三分钟不到,机舱内除了少数的空服员外,所有人皆已疏散。

  “COME HERE!楼上机门OK!”她大嚷,将自己负责的机门位置报出,指示旅客和其他空服员往这边的门逃生。

  再次确定无其他旅客后,几名空服员跑来,两个、两个地同时往机门口跳出,以标准姿势快速滑下充气滑道。

  呼——加油!加油!

  呼——她就要做到了,只要像其他人一样滑下充气滑道,这场逃生演练就大功告成了。

  今天在模拟机舱室的这场练习,一开始就设定为突发性迫降,也就是假设机组人员在毫无预警的状况下,面对机体剧烈震荡,跟著飞机迫降地面,各个位置的空服员该如何处理的演习。

  受训已整整三个月,平时课堂上,教官早将许多逃生细节和专用语做过解说,要她们这群新进的菜鸟牢牢背熟,还让大家不断地反覆练习,而今天和明天已进入整个职前训练的最后结训。

  “环球幸福”航空的教官群来自世界各地,男男女女几乎包括了所有人种,全充当起搭机旅客,为求逼真,有的扮孕妇,有的手里抱著娃娃,有的则死命拽著行李不肯放手,该尖叫时就毫不客气地放声尖叫,完全的歇斯庭里,还互相推挤、乱窜著,以扰乱受训空服员为最高原则。

  这场地面逃生,许迎曦被指定在巨无霸机型二楼的机舱位置,而且还设定楼上的门只有她所负责的那一道有办法开启,其他的不是机外著火,就是滑道充气无效,因此她的角色特别重要,旅客能不能得到明确的指示,安全逃出,全看她能否明快地判断和动作。

  “JUMP!JUMP!跳!跳!”她用力嘶喊,见同期姊妹皆从自己负责的机门逃生后,她放开紧握的手把,和另一名同期菜鸟同时动作,先弹跳起来,双臂往前水平伸直向下滑落。

  教官说过,逃生时,当臀部落在充气滑道上,腰背必须打得挺直、往前稍倾,重心在前自然会加快下滑速度,但是……这个……呃……她这会儿好像冲得太快了些——

  滑道太陡,她上身又太过前倾,很像正搭著云霄飞车从最顶端俯冲而下。

  这和前几次练习的状况大大地不同,她呼吸一紧,平举的双手本能地想抓住东西减缓速度,但充气滑道表面光溜溜的,哪里有东西让她抓?

  “哇啊——啊——”重心果然不稳。

  她头整个往前栽,身体翻滚再翻滚,竟像颗球似的滚下滑道。

  周遭的人跟著惊呼,想帮也帮不上忙,几名站得较近的教官朝滑道底端跑去。

  晕头转向的,许迎曦只觉耳中乱烘烘,脑子里刷地一片空白,巨大的冲力让她滚下滑道底端后,身躯犹煞不住,仍笔直地向前扑飞。

  意外迅雷不及掩耳地发生,又迅雷不及掩耳地结束。

  砰地一响,她不确定自己撞倒了什么,只觉四肢微麻,却没多大的疼痛感。

  她压在某个东西上头,那东西并不柔软,反作用力撞得她脸蛋发痛。

  空气好像故意从她鼻下飘开,她贪婪地呼吸,又深又促,却觉吸入鼻腔中的气味十分清冽:心脏猛然一跳,微微掀开眼皮——

  “咦?”

  底下是男人的胸膛,她掌心已感觉出对方衬衫下宽阔又劲壮的“两块肌”,唉……是哪位男教官让她当垫子压了?实在对不起。

  心中疑惑著,罪恶感正慢慢地泛出,她的视线下意识往上移动,先是看见男人的喉结轻蠕著,跟著,又看见男人刚硬的下颚朝前一点——

  一张印象深刻的粗犷面容,忽然在她眼前放大。

  “哇!是你?!”平头、鹰眼!竟然是、是是他!许迎曦瞪大清亮的眼珠子,完全的手足无措。

  怎么会是这位仁兄?!噢……她眼花了是不是?

  自从进入“环球幸福”,在台北分公司完成报到后,她在那里又见到当初面试自己的那位义大利老帅哥,也在环航的驻机场办公室里遇上那位台湾袖珍女士——前者是空少出身,现在已是环航亚洲区的总经理;后者是资深空服员,如今则是华籍的座舱长经理。至于这位鹰眼男,她却再也没瞧见他。

  她用力地眨了眨眼,他还在,两道眉挺不友善地揪起。

  这男人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

  他一直被派驻在这儿吗?还是……他、是、个、日、本、人?

  最后一个想法让她皱起眉头。没办法,她承认自己心胸狭窄,特别容易记恨,又有很严重的民族情结。

  “就是我,有什么意见吗?”魏鸿宇酷酷地吐出话。

  眼珠子俏皮地溜了一圈,她嘴角僵硬。“……,呃,没、没有……”

  目光紧锁住她的小脸,他眉峰皱起。“我以为受过专业训练后,多少会有所改善,没想到还是一样。”

  他的话没完全说透,仅点到为止,但听在许迎曦耳里,却猛地一阵难受,像是把她丢进火里烤一样。

  “我承认……我、我这一次是滑得不太好,没掌握到技巧……但是我对自己有信心,我可以做得很好、很完美的……”她喘著气,没察觉自己的短发乱翘一通。

  魏鸿宇面无表情,话题忽然一转,语气听起来差不多维持在零下四度C——

  “请问,这样压著我很舒服吗?”

  “啊?!呃……咦……不、不不是的,不太舒服……”心一急,平常的伶俐都不知躲到哪边纳凉,她七手八脚地爬起来坐在地上,脸蛋涨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此时,一旁的教官和同期姊妹全围了过来。

  “你还好吗?”

  “嘿,我还没看过谁这样滑充气滑道的,真该用DV拍下来,当作以后错误示范的教材,唉唉唉,真可惜。”

  说这什么话嘛!

  “你没事吧?之前练习时不是做得很好、很正确吗?今天是怎么一回事?”

  呜……她要是知道怎么回事就好了。

  虽然这条充气滑道足足有三层楼高,但她不怕高的。

  当初教官要大家第一次试滑时,她还一马当先地自愿排在最前头呢。

  会出状况,想来想去只有一种可能——她和这个鹰眼男根本磁场不合!他平空而降,害她也跟著「平空而降”。

  一名日籍女教官不敢置信地摇了摇头。“还好魏督导今天专程来看结训的逃生演练,站得又近,才有办法挡住你,要不然恐怕会更惨哦。”

  原来是他扑来挡她,不是她扑去撞他。许迎曦脑筋模糊地转著。

  “噢——MY GOD!CLAUDIA——”这时,几个同期受训的姊妹,叫著她进环航后才取的英文名字,指著她的娃娃脸惊呼:“你的脸受伤了啦!”

  “不会吧……”她怔怔地喃著,这时才感觉到,右眼角下方靠近颧骨的地方传来细微刺痛,抬起手想要碰触,一只大手却强而有力地攫住她的手腕。

  她吓了一大跳,定定地直视著已坐直上身的魏鸿宇。

  “手脏,不要去碰。”连说话也是强而有力,他硬生生地按下她的手。

  这人讲话非要用命令语气才开心吗?许迎曦抿了抿唇,满心的不以为然,抬起另一手要摸,还没碰到脸又被人给逮住了。

  “就告诉你别摸了。”他严肃地重申,“伤口若感染细菌,恐怕会留下疤痕,等模拟训练结束后,你们接下来就要开始—个月的机上实习,如果脸上有伤,上了飞机还能看吗?”

  对!是不能看!

  谁教她得为五斗米折腰、要拿人钱财与人消灾。她们这一群空服员是航空公司的“门面”,这张脸则是她自己的“门面”,不敢毁伤。

  她双颊微鼓,知道心里不太舒服,一口气涨著、堵著、闷著,却不太明白为著什么事不痛快。

  “魏,别说教了,让她先到医疗室上药。”日籍的总教官长田终于开口,他不仅负责“环球幸福”航空新进空服员的训练,每年更要分批安排所有旧员工回来接受在职训练,说话自然举足轻重。

  “长田教官,我想完成整个逃生演习,等一下结束后,我再去医疗室。”许迎曦仰头看向满头白发的长田,两手暗暗扭动,但按住她双腕的那股气力似乎没打算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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