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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踏进镳局又溜出去啦,说要去修理她的银枪。」见到闺女儿,窦大海笑得更畅怀,嘴都要咧到耳根后。

  他对她招手,要她坐下,两手捧着自个儿的茶端到她鼻下。「嘿嘿嘿,来弟乖,喝茶啊。」

  金宝儿适才求她说悄悄话时,也是这个嘴脸。

  窦来弟将茶接了过来,往旁边小几一放,似笑非笑的;此时,后道的布廉子二度掀开,就见小金宝两手抱住关莫语的上臂,硬是拖了出来,边大声嚷着──

  「阿爹甭说啦!您想对三姊说的事全教咱儿给讲啦!快帮忙瞧瞧关师傅,他八成中暑了,要不就是吃坏肚子!」

  她天生力大,非比寻常,不由分说已将关莫语塞进太师椅里,还在旁边跳得像只泼猴。

  「唉,这些天热得难受,傻二和阿俊前天也中暑,来来,压他人中,这一招肯定有效。」边说着,云姨立马站起,撩起衣袖就要过去。

  「中暑当然要刮痧放血!」窦大海声音洪亮,当机立断的,冲着窦来弟便道:「快,帮他把上衣脱掉,咱儿用杯盖帮他刮刮,一会儿就舒畅啦!」

  结果,窦大海、云姨和小金宝全挤在关莫语身边七嘴八舌,连练武场上几位相互喂招的镳师都暂停练习,转头瞧着。

  就窦来弟一个没动作,只抿了抿唇,直勾勾瞪着脸色略白的关莫语,后者真是有口难言,他目光在喧嚷中与她相接,露出苦苦一笑。

  「各位,我没事,好得很。」抓到机会,关莫语赶紧澄清,见众人仍瞪大眼睛瞅着,他又苦笑,「真的没事,我没中暑,更没吃坏肚子。」

  「可是你刚才脸好白,咱儿都以为关师傅要晕了!」小金宝的圆脸陡地凑到他面前,眯着眼仔细观察。

  「唔……是吗?」搔搔头,有点含糊其词。

  「窦金宝,你一定要没事找事吗?!」这坏习性,总是不弄清楚就搞得鸡飞狗跳的。云姨柳眉打结,忍不住扠腰一吼。

  「呃……呵呵呵,没事、大家都没事,你们谈吧,爱谈多久就谈多久,别来理咱儿,呵呵呵……金宝儿去也!」边说边退,退到练武场,她忽地转身,一溜烟地跑掉了。

  大厅的状况终于安稳下来。

  静了静,四个人都没说话,关莫语突然僵硬地开口──

  「你、你们慢谈,城西王员外有件杂物托保,我过去瞧瞧,若无问题,也得回去整理包袱准备出发。」

  他不住窦家,四年前便在镳局附近的小巷里租下一间民房。

  「等等,关师傅别走啊!」

  正要起身离去,却被窦大海出声制止,他再度坐进太师椅里,心中没来由地生出强烈的排斥,咬牙忍住,两边额际的太阳穴明显跳动着,而一张峻颜竟较适才更白上几分。

  他在干什么?!内心自问,他还是苦笑,就是不知自己到底想干什么。

  「窦爷有何要事?」深深呼吸,暗暗调息,他嘴角仍保持惯有的徐缓。

  窦大海哪里知道他的异常,抚着黑胡,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呵呵地道──

  「这事还真得关师傅帮忙不可了。有点儿说来话长,不过咱儿就长话短说,咱儿在塞北替来弟订了一门亲,想把她嫁给那个蒙族族长齐吾尔,这桩婚配真是天作之合、天成佳偶、天衣无缝,只是咱儿想要来弟明日就动身上塞北去,九江的夏热得教人心浮气躁,可塞北那儿的天气正好,呵呵呵……他们小俩口趁着好时节多亲近亲近,秋风一到,咱们窦家又可以嫁闺女儿啦!」

  他算盘打得响叮当,脑中现出一幕又一幕的完美画面,哪还注意得到窦来弟轻成峰峦的眉心、和关莫语额上隐隐浮起的青筋。

  闻言,关莫语敛下眉目,按捺胸臆间那股烦躁,突觉四周的空气稀薄起来,他难过地咳了咳,勉强自己开口:「窦爷的意思是──」

  窦大海笑眯着眼又说──

  「你和来弟常一块儿走镳,她此去塞北,镳局里又少了一个人手,一些本由她负责的事务可能得请你多看着点儿,不过咱儿不会亏待你的,薪酬方面定会多添上去,还会尽快找人帮你分担,唉……为咱们家来弟婚姻幸福着想,还请关师傅多多帮忙啦!」

  「阿爹,您都不问问我的意见吗。」一直静观着的窦来弟终于说话,声音柔软,不急不躁的。

  她是这次话题里真正的主角,却从头开始就一副无谓的模样,彷佛事不关己。

  「我跟齐吾尔又不熟,谈话的次数一只手都数得完,嫁得那么远,要是他欺负我、惹我生气,想回娘家哭诉的话,还得骑上好几天的马,等骑回四海来,说不定气早消了,又得骑着马回去,累不累翻了?」

  姑娘家论及婚嫁常是满面羞红,绞着十指,下巴垂到胸口,然后支支吾吾地来一句「嗯……全凭爹娘作主」,接着巧肩一扭,奔进自个儿闺房里躲着。

  无奈,四海窦三不是寻常姑娘,谈婚嫁跟谈生意似的。

  窦大海似乎听到一件极其好笑的事,「噗嗤」一声,落腮胡都沾上自己的口沫儿了。

  「人家欺负你?!呵呵……你别去欺负人家就阿弥陀佛、三生有幸啦!也不想想那性子像谁,哪儿轮得到旁人欺负?」这话意有所指,没来由惹着了一旁的美妇。

  「姊夫说这话什么意思?」有道是语气越软,危机越大。

  窦大海脖子瞬间一缩。「什么什么意思?咱儿还能有啥儿意思?这不正在询问关师傅的意思吗?」

  一串儿像绕口令似的,吞吞口水又说:「关师傅若是点头帮了这个忙,来弟今晚便能将行囊整理妥当,明儿个就开始放大假,直奔塞北和齐吾尔培养感情去啦。」

  「关师傅有自个儿的工作要做,忙得很,阿爹刚才没听见吗?他还得走王员外那支镳,根本分身乏术。」窦来弟抓着垂在胸前的发尾,声音微微拔高,不过依然柔软。

  窦大海嘿嘿地笑了两声,「关师傅都没开口哩,全是你的话。他可是咱们四海镳局公开票选最有能力、最具价值,又富最高协调力的优良镳师耶,啥儿烦杂琐碎的事还不都迎刃而解,你担着什么心啊?!」

  红唇微嘟,窦来弟脑子里不知打啥儿算盘,忽然侧过脸蛋,瞬也不瞬地瞅着关莫语──

  「你说,你是不是答应让我去?」

  这问法有些古怪,可一时间又说不出哪里不对劲,或者……是用字遣词吧犀和直接了点儿。

  关莫语从没一刻觉得开口说话是件如此困难的事。

  喉结上下蠕动,他目光停驻在窦来弟那张俏丽的心型脸儿上,只觉胸腔胀痛,几要晕厥。也许金宝儿说对了,他真的中暑了。

  「呜呜呜……关师傅,为了咱们家来弟的幸福着想,咱儿跟你拜托啦!」窦大海「唬」地跃到他面前,两只大掌抓住他双肩一阵狂摇。

  突然间思及什么,两眼陡地瞠大,兴奋地嚷嚷:「有啦有啦!要不这样吧,等来弟的婚事订下后,咱儿同你保证,也给你放大假,然后重金礼聘九江的八大媒婆帮你牵红线,你看上哪家姑娘尽管说出来,咱儿替你作主。嘿嘿,话又说回来,其实有好些人跟咱儿提过,想把自家的闺女儿嫁给你当老婆,咱儿一直找不出适当的机会同你说哩。」

  一旁,窦来弟粉嫩的脸沉了下来,美眸跟着细眯,抿着唇却不说话。

  至于关莫语,他脑中本就紊乱,又被窦大海劈哩啪啦的连番快语搅得一个头两个大,好看的唇型缓慢掀动,终是挤出话来──

  「窦爷别为在下的婚事费心,还是……还是三姑娘的婚事要紧。」

  「那你是答应啦?!呵呵呵呵……咱儿就知道你够意思,呜呜呜……招弟和带弟好不容易出阁,现在也轮到来弟,唉,真是教人既感动又感伤呵……」

  「窦爷我、我──」说话啊?!关莫语真想给自己两巴掌。

  想说的话到嘴边又吞了回去,扪心自问,他不知自己该说什么?能以怎样的资格去说?

  「我会连带处理三姑娘的工作,既定的行程也毋需更改。」他语气懒懒的,连自己也没发觉。

  此话一出,窦大海自然是感激万分,只差没扑上去抱住人家,却听见窦来弟开口言语,那语调柔得不可思议,软得教人筋骨松散──

  「好,关师傅把一切都安排好啦,了不起呢,既是如此,那我也没啥儿好说,就去了呗。听阿爹的话,明儿个开始放大假罗,呵呵……去和齐吾尔多亲近亲近、熟悉熟悉,跟他在塞北的草原上双宿双栖,一块儿骑着大马吹风看日落,唉,想起来就好生惬意。」

  呃……怎么听起来有点儿……冷飕飕?

  「来弟……」窦大海讨好地咧嘴,小心翼翼地问:「你哪儿不痛快啦?」

  从头顶到脚趾儿都不痛快!

  心中恨恨想着,她迳自笑开,都不知有多灿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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