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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蒙面人来得神不知鬼不觉,直挺挺地与她对立,两人相距竟不出一臂。

  窦来弟不作思考,事实上也无暇思考,脚尖刚沾地,九节鞭已往右后方甩去,斜披背脊,由她左肩上头打出,直取对方门面。

  「你是谁?为何蒙面?夜闯九江四海所为何事?」

  连番问话的同时,他避过她第一波的击打,那九节鞭形势如蛇,难以捉摸,在窦来弟腕上拨挂再起,前端锐利的镳头探向他右侧,几是贴着耳垂划过。

  「呵呵呵呵……」

  一只耳差些送给人家当下酒菜了,他却笑了出来,不知是因蒙着面还是天生音色如此,他的笑声十分低沉,像古刹钟响后,缭绕在山林间的余音。「还真是锲而不舍哪,窦三姑娘。」

  「你知道我?」知己知彼,百战百胜,当下她已输上一着。九节鞭疾抽回手,她旋了半圈稳住身躯,两眸瞬也不瞬地盯住他,带着评估,「你到底是谁?」

  「无名小卒,说出来有辱姑娘清听,也就不说了。」他双臂抱胸,整个人背光而立,那对眼瞳倒是炯炯有神,闪动着两簇火花。

  「少要嘴皮了你。」窦来弟略偏螓首,唇微嘟,那模样不像发怒,倒有点儿像捉到对方的把柄。

  她用那种「喔──你该槽了」的口气续道:「且不问阁下上咱们四海干啥儿偷鸡摸狗的勾当,你啊,打破咱们家的大染缸,那可是云姨用了好多年的玩意儿,没那只大缸,不能染手巾、没法儿储雨水,想腌菜、腌瓜也少个方便容器,哼哼,瞧着吧!要是抓到你,云姨的裙里腿肯定踢得你翻斤斗,还要把你小卸两百一十六块喂狗。」

  闻言,他边摇着头,忍不住哈哈大笑,「九江的狗嫌我的肉太腥,吃不下去的。」还是爱耍嘴皮,他抬起一手拨过及肩的散发,低沉又道:「还有,若在下没记错,那只大缸明明是毁在三姑娘手里,一招九节鞭打得缸破水流,怎地栽在我头上来啦?」

  窦来弟大眼眨巴着,菱唇有笑,缓缓朝他迈近一步。

  「你这人心眼真够坏的,要是你乖乖地站在原地让我打,人家的九节鞭自然不会失了准头,自然是扎进你肉里,而云姨的大缸自然会好端端的。」

  「归咎起来,还真是我错了?」他希奇地挑眉,

  窦来弟螓首微颔,玩着自个儿的贴身兵器,语调无害而柔软:「大丈夫要勇于认错哩,呵呵……你能知错是最好了。也省得我多说什么,所谓知错能政,善莫大……」

  「焉」字尚未道出,她的九节鞭再度往右后方疾甩,一个背鞭,这次镳头打右肩出来,迅疾直攻他双目。

  这一招来得十分阴险,他败在轻敌,不知一个小小姑娘竟有这等心思,也莫怪她会练这门九节鞭的武功,鬼灵多变、敏锐复杂,简直和她性情一模一样。

  他上身迅捷后仰,硬生生打了个铁板往后翻身,待站定步伐,只觉面目一凉,那九节鞭上的镳头不仅划破蒙面的黑巾,还在他脸颊留下血痕,莫不是他反应迅速,一对招子真要卖给这个小姑娘。

  他抬起手,有些不能置信地碰着面颊上的伤,只细浅一道,没流多少血,却已教他心头震惊,渗出一背的冷汗。

  然而,窦来弟受到的冲击绝不亚于他。

  「你……你的脸……」瞠目结舌,彷佛瞧见一样最希奇的东西。

  「吓着了?」

  窦来弟仍是无语,小口微张。

  他笑着,带着嘲弄,失温地牵动唇角。

  探出舌尖舔掉指头上的血珠,他乾脆将黑巾完全扯去,一张面容真实呈现,却被月光分出界线,半边隐在晦暗里瞧不清楚。

  而曝露在明处的另一半峻颜,窦来弟并不确定那是什么,若真要用言语形容,嗯……倒教她想起以前学堂里教书的老先生,好几回她趁着老先生打瞌睡,偷偷沾着墨笔在他脸上胡乱涂鸦,还曾顽皮地染黑人家的白胡。

  「你……你……哇哈哈哈──」她努力想挤出话,嘴角偏抽搐着难以控制,忽然间爆发出来,抱住肚子笑得眼角渗出泪珠,还伸出一根指儿对着他。「我、我是吓着了,可你干什么把脸画成这副德性?哇哈哈哈……」

  那图样像一圈漩涡将他略高的颧骨全然占领,再加上此时的他散发垂肩,双目锐利,说实在话,瞧起来还真是狰狞,但窦来弟就是忍不住想笑。

  古怪地瞧着她,他一时间竟哑口无言,找不到话说。

  「噢!不成,我、我哈哈哈……肚子好痛……」笑到抽痛。

  终于,他磨了磨牙,紧声道:「不是画,这是黥面。是一针一针剌上去的。」有什么好笑?!

  窦来弟深吸了好几口气,一手拍着胸口努力地收敛着,费了番气力才控制住唇角。

  她再次瞅向他,眸光细而沉,在他面容上悠转。

  「顶着这模样来去是招摇了些,也难怪你要蒙着脸,呵呵……青龙,我知道你,呵呵……我知道你的。」

  眉峰微蹙,青龙的目中闪动奇异光彩,灼灼地烧向她。

  眼前这小姑娘有意思,太有意思了,不仅如此,他觉得整个四海镳局简直有意思到了极处。

  「我以为只有巫山一带才有人认得我,没想到自个儿已经这么出名。」

  巫山青龙寨,他占山为王,底下的徒众多如过江之鲫,下又有长江河运通过,地利之便让他干起那些没本钱的勾当是得心应手,犹如天助。

  窦来弟可爱地哼了两声,刮刮嫩颊臭他──

  「是呀,是大大露脸啦,从巫山一路臭到九江来了。我阿爹说,你把那位奉旨视察长江流域省分的巡抚朱大人整得惨号兮,人家打四川出来,挟着天威,声势各么浩荡,你倒好,一声令下就把人家十来条官船洗劫一空,逼着好多官差脱光衣裤跳进江里,呵……也真够坏的。」

  闻言,青龙双臂抱胸,宽肩耸了耸,声音透进笑意──

  「天气热,让他们在江里凉快凉快多好?我要是真够歹毒,就该一刀一个了结他们,省得烦心,也不用落到被那位朱大人发榜通缉的地步。」

  「这是强词夺理。」她小巧的鼻子皱了皱,轻哼一声,「你抢光人家大官的家当,还怪人家发榜缉捕你?」

  青龙摇头低笑,片刻才道:「不算抢光,还落了一件好货,」

  窦来弟心思灵巧,脑中已迅速将事情连接起来,颔首淡道──

  「昨日祈福节,我阿爹被县老爷和巡抚大人请去相谈!而你今晚夜探四海,就是为这事吧?」

  「何以见得?」

  「四海以走镳营生,人家请咱们去,不为托镳还能为啥儿?」她九节鞭收拢握在掌心,轻抵着下颚,有一下没一下地敲了敲,「听我家阿爹说啦,那位朱巡抚托四海走镳,保一对羊脂玉如意,听说是当今圣上所赐,他从京城带着出来从不离身,还打算当作传家之宝哩。

  「呵,你以为那东西在四海镳局里吗?奇怪了,不就是一对玉如意,有这么特别吗?还让阁下甘冒风险,出巫山一路追到九江来,实在有点儿大费周章呢!」

  他薄唇勾勒,「我就是要那对羊脂玉如意。」

  「为什么?」虽是上等货色,在她看来,也不过是件玩意儿,跟其他的珠宝饰品不都一样?却教他紧追不舍了。

  青龙再次耸肩。「不为什么。纯粹看那个姓朱的大官不顺眼,非把他抢个透彻精光不爽快。」

  挺任性的解答,很像他这种人会敞的事,不计后果,只图心中痛快?窦来弟秀眉不禁一扬。

  他定定地看着她,脑海里不知想些什么,一会儿才道──

  「很好。我的底细全教你摸清了。」

  「还没有,我还弄不明白你为什么要黥面?都不疼吗?」

  她的语气温和柔软,像在慰问一个友人。

  青龙微微怔然,随即宁定心绪,模棱两可地说:「干这没本钱的勾当,哪个不是青面獠牙?顶着这张脸倒方便了,用不着开口,别人自动就把财物双手奉上。」

  「唔……那这回你可要失望了。」窦来弟轻轻笑出,月夜下明眸闪亮,「不妨告诉你吧,我家阿爹本要推掉这桩生意,可是县太爷和巡抚大人硬要四海接下来,给的酬劳十分可观,若不答应,就是不给脸面。」

  「唉……真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呢,所以非接不可罗。既是如此,你若想要咱们四海双手将那对玉如意奉上,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他点点头,目瞳深幽。

  「我可以擒住你,再拿你交换玉如意。你觉得如何?」

  「呸,我武功才没那么差劲,还有哪,我也没那么不值钱。更何况……」她略顿,睨了他一眼,「你不打算这么做的。」

  「喔?!」他浓眉挑得老高,兴味盎然地等着她把话说完。

  「你就是想强取豪夺,这么做才感到痛快,若然捉了我再去同我阿爹换东西,哼,那多没意思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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