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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年永春略顿,温文目光拂过她圆嫩脸容,似在评鉴什么。

  “看来,师傅真送错礼了。”那张健康的苹果脸红润清新,透著自然的香气,根本用不上胭脂水粉。

  颊上的红晕正慢慢扩散,窦金宝掀了几次唇,终足开口了──

  “这些东西是要送我的?”

  “不送你,送谁?”年永春头微侧,“师傅不是把它们全塞到你怀里了吗?”

  “咦?可是……为什么?”送她?!

  “今天不正是你十八岁生辰吗?你家云姨一大早就请人过来知会,还邀我今晚过府一叙,说是四海镳局摆了五桌酒席为你庆生,请我务必要到。”

  见她还是傻呼呼的模样,他朗眉挑起,疑惑地问:“哪里出错了吗?”

  大眼睛用力一眨,她忽地咧嘴笑开,依然憨直憨直的。

  “没出错没出错!师傅……你待金宝儿真好!”此时,上一刻紧掐住心脏的恶势力,早被她一脚踹到九重天去了。

  她不太明白为什么,也不想花脑筋去知道为什么,反正,已经没这个必要。

  年永春沉吟了会儿,便开始动手摘下她的珠花,还把她怀里的东西一一取回,用方巾包成一个小包袱。

  “还是拿回去退掉吧,这些东西不太适合你。”

  “别动!”大吼一声,她迅雷不及掩耳地扑上前,合身抱住他。

  双臂贴著身躯被她紧紧锁住,年永春先是一怔,接著苦笑摇摇头──

  “这是做什么?你想把师傅勒死吗?”那手劲还真不是普通人承受得了。

  圆润的脸蛋抬起,她的眸光晶莹清亮,天真地冲著他笑──

  “别退啊师傅,金宝很喜欢的。只要是师傅送的东西,金宝一定喜欢。”呵呵,师傅买东西送她耶。

  她仰视,他俯看,两张脸离得好近,年永春这才惊觉她身高抽长好多,已到达自己的下颚。

  他心中突兀,已然意识──这孩子虽然性情勇莽,豪爽得像个男儿郎,又带著淡淡的稚气,身子竟……竟柔软如此,还有一抹女儿家独有的娇馨。

  不、不是孩子了,现下抱住自己的,是个货真价实的大姑娘家。

  登时,他心绪微翻,正欲挣开那样的怀抱,窦金宝却主动放开双臂,重新夺回那个方巾包起的小包袱,甚为宝贝地护在怀里。

  年永春为脑中脱轨的思绪感到惭愧,假咳了咳,硬是挤出声音──

  “你适才不是有事要说?”

  “嗄?喔──那个啊,”她咧嘴笑开,酒窝和梨涡一块儿荡漾,“已经不重要了。呵呵呵……”

  她本想告诉他,今天是自己的十八岁生辰。

  想问他能不能来四海同她喝杯酒?

  能不能对她道句生辰快乐?

  因为他是她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就像阿爹、云姨和姊妹们那样,都是她心中很重要很重要的人。

  而今,他已然应允,还特地上街挑生辰贺礼给她,她心里好生欢喜,是不得了的欢喜,好想再次扑上去紧紧抱住──

  “师傅……”她抿抿唇又眨眨眼,道谢的话才刚到嘴边,却见他的俊颜没来由的……“你怎么了?”

  这么忽地一问,让年永春有些丈二金刚摸不著头脑。

  “我怎么了?”

  “你脸好红呵!”

  “是、是吗?”真的有点热,仿佛她的体温还贴在身上。

  “还有耳朵也是。”她凑过小脸,稀奇地打量。

  “有吗?”略略心虚,他下意识撇开脸。

  窦金宝猛点头,笑得更加开怀了。

  “有!有!呵呵,红红的像苹果,好可爱好可爱──”

  呃……就不能换别的形容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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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夜,九江大街上的摆摊生意全收拾回家,两旁的店铺陆续打烊,连珍香楼的伙计也在抹地收椅,准备合上门板休息。

  然而沿著大街走到尽头,转个弯,大门上高挂著「名扬四海”四字匾额的那户人家,围墙里头气氛烧得正炽,还听得五音不全、忽高忽低地唱著──

  “──恭祝你福寿与天齐,祝福你生辰快乐,岁岁都有今朝,年年都有今日,恭喜你,恭喜你──”

  唱到这儿也该结束,可那寿星意犹末尽,自编自唱好不乐乎──

  “恭祝我小金宝快快乐,祝福我生辰快乐,岁岁都快快乐,年年都快快乐,快快乐,快快乐──恭祝我唔唔唔──”

  “喔,拜托别念咒成不成?!”窦来弟一手捂住窦金宝的嘴,阻止她继续荼毒众人的耳朵。“快!许愿吹蜡烛啦。”

  看著十八根小红蜡烛插在烤成金黄色的乳猪背上,火光点点像在跳舞一般,窦金宝扳开窦来弟的手,呵呵地笑咧著嘴,双手合十抵在下颚,闭眼道──

  “第一个愿望,希望阿爹和云姨身体壮得跟牛一样,快快乐乐,要乖乖的,要相亲相爱,不要吵架。”

  窦大海和云姨之间似有若无的关系已明朗化,窦家大小姑娘们亦乐见其成,但窦金宝这一挑,窦大海喝进肚里的酒竟倒呛出来,咳得他面红耳赤;而一旁的云姨也忍不住笑,屈著两指又想赏窦金宝一颗爆栗尝尝,却教她俐落闪开,直躲到那袭素衫身后,抓著年永春当挡箭牌。

  “呵呵,今儿个咱儿最大,谁也不能打。”

  众人哈哈大笑,快把大厅屋顶给掀飞了,一位老镳师开口──

  “宝姑娘还有两个愿望没许,再不快许,蜡烛要烧光啦。”

  窦金宝笑著搔搔头,又跳到烤乳猪面前,再次合起双掌,大声许道──

  “第二个愿望,不管是大镳师、小镳师、年轻镳师、老镳师,还有何叔、傻二、阿俊、膝大娘张大妈李大婶,只要是四海的好朋友,大家都要健健康康像牛一样壮,要快快乐乐相亲又相爱──”

  “唔,我才不要和阿俊相亲相爱!”傻二不满地嘟哝。

  阿俊呸了一声:“你道我想吗?”

  闻言,众人又是哈哈大笑。

  突然间“呼”地一声,十八根红蜡烛瞬地熄灭,大伙儿笑声陡止,全暗大眼睛瞅著寿星。

  “你怎么吹蜡烛了?还有最后的愿望没许耶!”

  窦金宝呵呵笑著,酒窝一荡,颊边雨团红晕也跟著跳舞。

  “我偷偷许在心坎儿里,不能随便教人知道的。”

  “哟,咱们家的小金宝也懂得保守秘密?我瞧明儿个要下红雨啰。”云姨夸张地叹气,瞄了瞄一旁淡笑不语的年永春,又感慨万千地领首长叹:“这些年真是为难永春师傅了,咱们家金宝儿能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没惹出什么大风波,永春师傅得记个首功哩。”

  年永春温和浅笑,摇了摇头。

  “不敢当。金宝本就是个好孩子。”

  “师傅,你待我真好!”都舍不得骂她哩。窦金宝欣喜大嚷,想也没想,已一把抱住他的右臂,头颅直蹭著他的素衫。

  呜,师傅当众夸她耶。

  云姨却凉凉地道:“十八姑娘啦,可不是孩子啰。”

  不是孩子了……乍听,他心微震,还不及厘清思绪,左臂已被窦大海的铁掌扯住。

  “呵呵呵,永春师傅,呵呵呵,好你个永春师傅,他妈的有眼光、有见地,来来来!咱们痛快干一杯,今儿个不醉不归啦!”

  “窦爷,年某酒量不佳,还是以茶代酒吧。”

  “唉呀!别这么黄酸,就一杯,来来来,干啦干啦!”嚷苦,杯子已抵到年永春唇下。

  “师傅别怕,咱儿帮你挡!”说著,窦金宝伸手要抢。

  “挡个头咧!”窦大海偏不让她得逞。“咱儿要敬的是你永春师傅,跟你喝有啥意思?!”

  “我就是师傅,师傅就是我,咱俩儿是一体的,敬谁都一样。”她喊得直接痛快。

  四海的众位大多是豪爽脾性,对窦金宝坦率而出的言语丝毫不以为意,只见窦大海和她抢酒抢成一团,不劝反激,闹得气氛热烘烘的,没谁留意到那名素衫男子神情微愕,眉目一沉。

  趁乱,他想不著痕迹地退开,但窦大海硬是不放,再加上他的另一臂也还“挂”著窦金宝,父女俩左右夹击,众人目光全在他们三人身上。

  “永春师傅,咱儿都不知多感谢你。呜呜呜,阿宝十八岁了,想起当年,九江大小学堂把她当球踢来踢去,多亏你慧眼识英雄,算你捡到一个宝了。”窦大海的蒲扇大掌豪气地拍上他肩胛,再提一壶酒。“来来来,咱儿已经先干为敬,这壶酒永春师傅非喝不可。”

  “喝啊喝啊!永春师傅,醉不死人的!”众家镳师跟著鼓噪。

  “阿爹,咱儿都说要替师傅喝啦!来来来,要敬酒的全来排队。”

  见窦金宝又想抢,年永春肩头倾向前去,淡淡牵唇──

  “我喝。”

  “好样儿的!”窦大海呵呵大笑,终于放开手,把酒壶塞进年永春怀里。

  “师傅,你成吗?”

  他未做回答,从容地提著酒壶,无是嗅了嗅其中香醇,跟著即以壶就口,咕噜咕噜地痛饮起来。

  没来由地,只觉得能放纵一场也许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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