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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你闭着眼都找得到我,可你要哪天躲起来,我找不到你怎么办?”她问。

  “找不着就找不着吧。”

  真狠。她扮了个鬼脸,不在这种话题上与他争执……嗯,他不会争执,只是会很重复地说:生死有命。

  她仰起头,看他光滑的下巴,扁嘴道:

  “师父,大师父临终前有偷偷告诉我一句话喔……”

  “嗯?”

  “大师父说,叫我有空就看看你的脸、摸摸你的脸。他还说,你的脸是天下间最好看的、最美丽的,要我有空没空就对着你流点口水,最好还能看你看到发呆……”

  “……”那个混……他不能骂。骂她的大师父,是违背天理伦常的。只好随口问:“早上你上哪儿了?”

  他俩每日生活几乎一成不变,少了她大师父,她跟着他,就像跟个古板的老头子生活,没有什么变化与惊奇。她似乎也不嫌闷,每天瞧她开开心心的笑,除了性子偶尔有点野外,她像能跟他生活一辈子。

  再这样下去,她年少的执念与偏颇的情感终究会随着成长而淡化吧?

  “我……”她笑:“我去拜大师父。我怕他无聊,就跟他说了一上午的话。”

  他的视线垂下,对上她带笑的眼眸。

  “……他一定很高兴。”他平静地说。

  “才不呢,我怀疑他在黄泉之下到处跑,没空听我抱怨。”

  “是吗?”

  “我好困喔,师父,这场雨还要下多久啊……”

  “你先歇歇,等雨停了我叫你。回去之后,你该要做的功课还是得做。”

  “真狠……”她打了个呵欠,侧脸埋进他的肩窝睡着了。

  他默下吭声,全身上下没有任何足以让她察觉的异样。

  从小到大,她心无城府,没有欺骗过他任何一件事。

  而方才,是生平第一次,她骗了他。

  早上,她到底上哪儿去了?

  第八章

  纯黑的夜里,“咚”地一声,四平八稳地趴在地面上。

  “哇……连石头也要跟我作对,明知我看不清楚的,可恶。”

  一双凤眼漠然注视她东摸西摸地离开山洞后,才缓缓走进那个乌漆抹黑的洞穴中。

  “谁?”

  对方的底子显然没有他来得深厚。他一眼看见她,就知她一只手臂被废,身受内伤,地上搁着是晚上的素菜。

  原来,笑儿是来偷见她的……即使要救陌路人,也不会不告诉他的啊。

  “到底是谁在那里?”

  他点了蜡烛,洞穴顿时明亮起来。

  “你……原来是你!”

  “你认识我?”

  那年轻而狼狈的姑娘轻笑:

  “数年前曾有一面之缘。阁下忘了我,我可没有忘记,我义爹一直念念不忘,很想知道你的下场究竟是如何。”

  “你义爹?”

  “你也忘了他?当日,他曾要我杀了你的徒弟,我没料到原来她是女扮男装啊。”

  凤眼微眯。“她不是我徒弟。”

  “不是?她对着你喊师父呢。闻人公子,你现在一定在怕,怕我义爹是不是要找上你了?数年前,你打不过他,现在的你,还是打不过他。”

  他闻言,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忽而想起笑儿才离去,那邪魅的男子不知是否埋伏附近,思及此,脸色终于微变,反身要追上去。

  “我义爹死了。”

  他停步。

  “真奇怪,你不在乎自己的死活吗?”

  “我未必会打输他。”此话一出,连自己都震惊了。生性淡泊的他,竟然也起了杀机。

  “当日我义爹收我为女儿,改名水月,水中之月,永远无人可以捞起这个月亮。那日,他带我回庄,路上曾说,我与你徒弟拥有同样的命运,只是,他很好奇,到最后,究竟是谁棋高一着?”

  闻人剑命缓缓转身,面对那狼狈但得意的姑娘。这姑娘的神情竟有几分神似当年那黑衣的男子,原来他的猜测没有错,她终究被腐化了。

  “义爹改变我的想法,改变我的性子,甚至,要为爹娘报仇的我,都禁不起他的控制,心甘情愿为他卖起命来,他成功了。他遭人杀死,我处心积虑为他报仇,即使失败至死,我也不后悔。而你,也成功了。”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轻笑一声,连眼也不眨地看着他,道:

  “你用另一种方法,改变了她的想法,改变了她的命运,甚至,让她永远不知杀爹娘的仇人而忠心于你。义爹他实在好奇,好奇有朝一日,如果她知道了,你还算不算成功?”她轻声吐诉:“腐蚀她的意志、左右她的想法,改变她整个人生,你做得真好。”

  即使内心有再大的惊涛骇浪,他也不曾流露在脸上。他沉声重复道:

  “我不知你在说什么。姑娘,恐怕要请你自行下山了,从明天起,不会有人为你送饭来。”

  语毕欲走,身后传来尖锐的笑声:

  “她叫李聚笑,天啊,这名字是你给的吗?真是有趣。你可是她的仇人啊,你为她取了这样的名字,当真是要报了仇她才有开怀的日子可以过!”

  他末闻,继续往洞外走去。

  烛芯吐着青烟,在洞内飘绕四散,形成诡异的魔雾。

  “我告诉她了。”

  他立刻回头。“你说什么?”

  “我义爹想知道,我一定得为他做啊。”她吃吃笑道:“我早就告诉她了,我告诉她,她有爹有娘,只是她跟我一样,爹娘都教最亲近的人杀了。怎么?她没有问你吗?那么,你跟我义爹一样成功了。即使明知他是仇人,也下不了手了,原来,我跟她,都是可怜人啊,被人左右了一生,哈!”她愈说愈狰狞,愈笑愈疯,说到最后又笑又哭,不知道到底是为了无法为义爹报仇,抑或无法为爹娘报仇而感到痛苦不堪。

  洞口的男子,拳头紧握在侧。差点,再差一点,二十多年来的潜心修为也无法克制自己了。

  轰然一声,那叫水月的女子抬起头来,迷惘地注意到他已不见,洞壁上有个掌印,足有两指之深,四周砾石轻滚,却不影响整个山洞的崩塌。她愣愣看了许久,才慢慢垂下眼,喃道:

  “义爹,是你的功夫好,还是他胜你一筹?”无论如何,她的义爹死了,而他却会继续修行下去。

  即使现在他与义爹能打得平手,但将来呢?他只会超越,不会退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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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睡眼惺忪地爬起床,胡乱洗个脸,束起头发,就往外头跑。

  木屋外,长凳坐着一个再眼熟也不过的身影。一身蓝袍,晨风吹动那一头黑发,让她心跳一下,想起十五岁那一年不小心看见师父美丽的背。

  “哇,师父,一夜没睡吗?”这可难得了。她走到他身后,笑嘻嘻地遮住他的双眼。

  “笑儿……”他嘶哑的低语:“你……想不想知道我的秘密?”

  “耶,有秘密可以听吗?”她眼珠一转,笑道:“那一定跟大师父有关了。师父,你每天都在我的眼下过活,实在没有什么秘密可言了。”

  他拉下她的手,起身面对她,微微一笑:

  “我带你去个地方。”

  她点头,一时没有察觉他平静神色下真正的想法,笑道:

  “好啊。”不必做早课,当然好,这话她可不敢说,免得师父后悔……她微愕一下,发觉他牵着自己的手。

  师父从不主动牵她、碰她,也不喜欢有人太过贴近——当然,她是例外啦。有几次,她见师父与山下樵夫交谈,即便有小孩围绕,他也保持距离。

  “师父,咱们要下山吗?”掌心之间传来的温度有些冰凉,许是他一夜未眠,不过没关系,她够暖,可以分给他。唇边绽笑,双颊有点发热。

  穿过几乎被乱草覆盖的羊肠小径,走了约莫半个时辰,她微讶,想起这条路是通往悬崖的。

  “师父……”

  “你还记得这里吗?”

  “嗯。师父,你说过这里是大师父的祖先……唔,连他都忘了是师公,还是曾曾师公的墓,每年要我来祭拜。”不知道是不是万里无云的关系,平日悬崖烟霏露结,今天却只有淡淡的风烟,一飘而散。

  她的视线落在崖旁那座小墓。墓碑写着某某人之墓,可是,大师父的字体龙飞凤舞到世上少有人看得懂,她只好将“某某”两个宇,想像成“师公”。

  “我若有空就来上香。”嗯……毕竟不是很熟,若论上香的次数,去世两年的大师父还较得她的青睐,有空没空就跑去跟大师父说话,有几次还睡倒在大师父的墓前。

  “不是。”清冷的声音飘散。

  “啊?”

  他突然松手,走到墓前,背对着她。

  “这座墓,与闻人家无关。”

  “喔……”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右手,抬眼笑道:“师父,我背‘长恨歌’给你听好不好?”这几年她虽背不完整,不过瞎猫有时也会碰上死耗子,只要让她混过去,以后就可以摆脱这首又臭又长的唐诗。

  “那是你爹的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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