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闵总管啊……”在白云山生活时,闵总管的确来探过几回,都在山脚这个村落过夜,上了山也是几个时辰就回去,几次阴错阳差都被她大师父带开。如今回想,她大师父别有用心,不希望江湖中人发现白云山上有她的存在吧。
眼角瞥到她别过脸,东看西看就是不看那农家子弟,他知其中有异,再往那农家子弟看去——
他双眸微愕。等那农家子弟离开之后,他才暗叹摇头,看向欧阳罪。
“你想知道闵总管的秘密吗?”
欧阳罪与李聚笑双双抬头看他,后者显然无比惊奇。
“舅爷,她告诉你了?”果然,美男计是有效的!
“她什么都没有说。”
她用力点头。
“那就是庄主告诉你了?”哼,他就知闻人不迫根本将他当外人看。
“也没有,是我猜出来的。”
“猜?”一个没有涉及江湖的男人能猜得出来,而他这个身为江湖第一大庄的副总管却猜不出来?“舅爷若肯分享,那是再好也不过的了;若是不愿,属下也不会强求,毕竟事关天下人的福利——”
“天下人?”闻人剑命略为失笑,摇头:“没有这么严重。笑儿,你说,当日你没有听他秘密,是不?”
“是啊,我从不听秘密的。”她笑。
他意味深长注视她许久,然后柔声道:“不听也好。可惜,闵总管必定做了一件就算连你不听也会得知秘密的举动。”见她笑脸沮丧,就知已猜中了大半。
“什么办法可以不听也能让她知道?”欧阳罪一头雾水。
“这稍后再谈。欧阳,你说,闵总管为人如何?”
“他做事细心而不多事,严守秘密,对闻人庄可以说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虽然不愿承认,但事实如此。
“就我与他相处,他确然如此。所以,当方才屋子的主人说闵总管要他向闻人庄讨个职做,我着实觉得有异,后来再看他的脸……那是闵总管的私生子吧。”多半是来探她大师父时,在这山脚下与某位姑娘生了情。
欧阳罪张着嘴,已然说不出任何话来。
“笑儿,你说我猜得对吗?”
她咬住下唇,过了一会儿,才低声说:
“他要说秘密,我不听,我走远了等他死,哪知我回来后,他在地上写了几个大字,除非我是瞎子才看不见。”
“你……你等他死?”
“是啊。我师父说,生死有命。既然他无法自己活过来,那就是老天要他死了。”她笑道,见他脸色怪异,她问:“不对吗?”
岂止不对!
以前的笑儿,天真烂漫,心无城府,从不看轻生死,她可以为一件小事哭得肝肠寸断,看不破生死之限,无法理解生死有命,如今却能对一个人的死亡置之不理。
这……也是他害的吗?也是他害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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骏马一进闻人庄,闻人不迫立刻放下手边工作,前来迎接。
“舅舅,你总算回来了,你延了几天,我还怕你中途有事呢。”
闻人剑命翻身下马,平静地说:
“即使中途有事,也是有人为了闵总管的秘密而追杀我们。”
“……这个,我想没那么严重,都是些不足人道的小角色,欧阳机灵,一定会保护舅舅的。”
“那你师叔怎么办?”
“……既有外公传授,她的功夫自然很好,跟不懂武的舅舅完全不一样。”
“对方在半夜用迷烟吹管。”
“……”这么小人?
“当时我跟她在一块。”
“舅舅,那你没事吧……等等!”向来威严的声音有点走调,他暗瞧四周家仆仍在,勉强维持脸部表情,恨恨道:“舅舅,你是说,三更半夜你跟师叔在一块?”
“我跟她是在一块。”
嘴角不住抽搐,他问:
“师叔跟欧阳呢?”欧阳没脸来见他,他可以理解,那个赖着他舅舅的师叔不在,他可惊讶了。
“她有点受寒,我让欧阳带她回房再请大夫。”
又不是小孩了还要人带?闻人不迫发觉他提到那个年幼的小师叔时,语气不若往常般的清冷无情。
“舅舅,好好的静玉山庄大小姐你看不上眼,去喜欢一个古里古怪的小师叔,即使是外公,在九泉之下也会不瞑目的。”
“他欢喜得很。”
这么确定?还确定得这么理所当然!闻人不迫咬牙:
“我奉劝你一句,你最好不要多惹情债。比武招亲的日子将届……”
“比武招亲?恭喜你了,不迫。”
他差点跳脚。“庄前擂台是为你而设,不是为我!”
凤眼眯紧,冷冷地说:“你再说一次。”
闻人不迫暗抽口气。那张俊美的脸庞仿佛覆上一层薄霜,像在说:如果他真敢玩比武招亲,以后就不必再喊一声舅舅了!
“你!”闻人不迫临时怯场,随手指了一个家仆,恨声道:“告诉你舅爷,外头的擂台到底是干什么用的?”
那指点名的家仆无辜卷入舅甥纷争,一脸惊恐。
“奴才……奴才只知,江湖上到处流传蓝天公子即将比武招亲,外头的擂台就是二十名名门之女将要抢亲之处;奴才还知,师叔小姐曾在闵总管手里拿到结亲令牌,凭此令牌可上擂台比武,可惜她归还了庄主,就此与舅爷绝缘;奴才更知,庄王吩咐下来,不准有任何人告诉舅爷有比武招亲一事,以免舅爷发飙……”
“住口!我只问你擂台干什么用,要你说这么多做啥?”闻人不迫难以面对其舅目光,索性背对着他说:“舅舅,我是为你好。反正你迟早会成亲,不如由我帮你挑选一个名门之后,于你只有好处。”
“要招亲你自己去,恕我不相陪。”走到回廊转角,静玉山庄大小姐站在那儿,不知听了多久,她似要张口,他淡淡看她一眼,随即头也不回的离开。
“舅舅,我是为你好啊……等等!等等,舅舅,难道你要让闻人庄蒙羞吗?舅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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迷迷糊糊地醒来,看见床角坐着师父……不,是师兄了。他正垂眸捧卷而读,像极很久以前那个有副臭脾气的师父。
很久很久以前啊……
如果此时此刻喊他一声师父,他必定以为她误认了,然后一笑置之。她不会喊,一生一世会藏着这个秘密,即使要喊,也只会在心里头。
他仿佛发觉她的注视,从书中抬眼,微笑:
“还很困吗?”
她应了声,觉得视线有些模糊,看不清他的五官。
他笑了,移到床头,右掌盖住她的双眼,柔声道:
“你继续睡吧,刚喂了药,药性才发作,我陪在你身边,你不必强逼自己清醒。”
他的掌心有点不平,是疤痕,她记得。是半个月亮。
她舔了舔唇,果然有药味,还是很熟悉的药啊,她也还记得小时候刚开始吃这帖子药,苦不堪言,很想吐个精光,可大师父在旁逗她,师父则用像冰一样的眼睛瞪着她,她不得不吞,一吞就倒地不起。后来身子渐好,不再被药控制……现在是太久没吃药了吗?
“很苦吗?”那声音很平静,像在谈天气。“我也觉得有点苦,不过身子能康复最重要。”
师父他也知道苦吗?她还记得大师父说过,师父自幼随他练内功,潜心修行,才渐脱病体,不像她,心脉受损,只能很可怜的凭药物治身。所以,当她还在尝苦药时,师父他早就成为旁观者的角色,他还会记得那药多苦吗?
她的回忆满满啊!
无时无刻,都想到以前快乐的回忆,他不然,他忘个精光,这些回忆她只能独享,不敢明言。
她这一生,只恨过两个人。第一个是她自己,那日她多恨自己竟然天真善良,让那水月躲在洞里养伤,如果她早知水月会害死师父,她会在看见水月的第一眼,就动了杀念。
她恨的第二个人,是师父。
又爱又恨、又爱又恨!恨他当日逼她面对他守了二十几年的秘密,恨他当日逼她下山,恨他不明不白的离世,更恨他抛下她而亡;倘若他恢复记忆……她是既高兴又害怕又难以面对他啊!
说穿了,师父与她,两人之间终究有纠缠不清的结。而师兄,不一样,他活着,能陪着自己过完这一生,她该心满意足了,真的。
“你向来没什么心眼,那李易欢要害你,你也不在意……还是,自始至终,你眼底只有我,才没有看见旁人的处心积虑?”
不知道是不是她没有回答,所以他以为她睡着了。
带有苦涩的味道沾满她的唇,好一会儿才发觉她是被吻了。
原来,他也尝了那药啊……脑中忽地充斥当日曾不小心看见一对师兄妹在交缠……师兄妹,到头来,她跟师兄也会变成如此吗?
小脸蓦然发热。
过去,只知无法失去师父,如要失去,宁死相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