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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楔子

  凤翔十六年春,丽京赛花魁。

  丽京春来桃花遍野,酸甜的香味薰人欲醉。二月二,是东霖国风俗中的百花生日,这一天也是丽京四年一度赛花魁的日子,端的是万人空巷。

  在京城的桃花胡同里,一个青楼女子若是不懂琴棋书画,就只能是个卖身的窑姊儿;若是懂得一点才艺,却没有美貌,顶多也只能当个女书院讲书的女先儿或是唱曲儿的曲姊儿;同时拥有才艺和美貌,才有资格进入这些桃花胡同里当“姑娘”。而丽京每四年一度所选出来的花魁女,就是这当中的翘楚。

  常有人笑说,现今状元不难考,倒是选花魁难上天。二殿状元虽然十年寒窗苦读,但也只要在金殿过了,即可飞黄腾达。但花魁除了艳冠群芳、才艺过人外,还得通过多位主考官的“投花”,才能登上花魁女的宝座,这些主考官,就是购票入场,前来赏花的风流公子与达官贵人们,他们人手一朵桃花,待群芳极尽所学后,再将桃花投入花篮中,以花数决定优胜者。

  “初朝蹄疾丽京内,一日赏遍东霖花。”这是乡井小民对赏花人狂热赶场的顺口溜。

  胜选的花魁女,不但可以从此脱离青楼,更能设下各种比试选择未来的夫婿。而官家子弟们,往往也乐意接下这样的挑战,以能够娶得花魁女为一桩风流雅事。才子与佳人,更让这四年一度赛花魁的盛事蒙上一层浪漫的色彩。

  只是今年,却选出了三位花魁,消息一传出,转瞬间轰动了全丽京。

  几日赛程下来,丽京百姓皆是津津乐道,对几位过关斩将的准花魁女评头论足。

  “若要说花魁,准是雪荷姑娘无疑,真真一朵莲花儿似的清雅娇秀,那一手琴哪……我大老粗虽然听不懂,却也跟著心酸得要命,那牌楼上还停了好几只丹鹤,跟著雪荷姑娘的琴声翩翩起舞哩。不骗你!我就当场瞧见了!”

  “那种风吹就倒的小姑娘有什么好?琴是弹得不错,就是太悲哀了。还不如淡菊姑娘长得可爱得人疼,水灵灵的大眼睛,笑起来多教人开心。看她这么个小姑娘,倒是杀得御史大人面无人色,连连十几败!那手棋呀……著实教人佩服、佩服!”街坊有名的棋痴也插嘴了。

  “花魁女一定是梅仙姑娘啦!喷喷,我今天才知道什么叫作艳如桃李,冷若冰霜……真是教人又敬又爱。我不懂诗词啦,但是她的声音真是好听哩。听我们邻街的秀才老爷说,梅仙姑娘不幸落了红尘,若是身在世家,十个女状元也考来了!漂亮又聪明,花魁不是她该是谁?”

  市井吵嚷争论,赏花人亦是犹豫不决,取舍不下,原本只有一个名额,最后竟破例选出了三人。

  相对于外面鞭炮声乍响,热闹喧哗,供作花魁休憩的房内──

  “恭喜各位姊姊!当然,也恭喜小妹我啦……”淡菊笑嘻嘻的,眼中却掠过一抹无人察觉的落寞。“怎么大家都不开心哪?我们可以脱籍青楼,也可以自己选丈夫了欸。怎么?大家都不笑呀?”

  “有什么好开心的?”梅仙冷冰冰的回答,“不过是从‘青楼’这个樊笼,跳到‘家族’这个樊笼。这世上岂有可嫁之人,皆是豺狼之辈!”她不再说话,拿出诗集开始读。

  “姊姊不要这么消极……”雪荷娇怯怯的,几日花魁赛折腾下来,她劳了神,瘦弱的娇躯有些撑不住。“等等赏花人会送拜帖进来,姊姊慢慢看,万一就此错过良缘,岂不可惜?”

  “雪荷姊姊真好心。”淡菊甜甜的笑,“你自个儿相中如意郎君没有?”

  她美丽的娇容出现一丝凄楚,“……我娘会替我物色的。”

  “你娘?”梅仙望了眼窗外,一名如穿花蝴蝶的中年妇人正满脸谄笑的跟有钱老爷说话,“她到底是你娘亲还是鸨儿?”

  “……都是。”雪荷的声音小小的。

  淡菊轻轻“嗯”了一声,梅仙也放不了手中诗册。

  “看样子,你娘亲要将你高售了。”说完,梅仙又继续翻著书页。

  “哎呀,梅仙姊姊,你怎么这么说?”淡菊担心的看了一眼泫然欲泣的雪荷。

  梅仙神色漠然,“也不见得坏。自己选得不好,没半个人可怪,你倒可以怨怪娘亲。”

  “你这是安慰吗?梅仙姊姊!”淡菊没好气地说。

  不一会儿,拜帖送了进来,三人面前皆是一大叠。

  “我要这个。”淡菊选得最快,“我早就看到他了,好威风的人呢,瞧得人家我心头小鹿乱撞……”

  梅仙厌恶的看看这个没神经的女子,将整叠拜帖一推,顺手写了个对子,“来人,把这对子拿给这些拜帖的主人。对得上的人,就可以进来跟我见面。”

  只有雪荷没翻也没动,她知道,自己的命运身不由己。若她是被迫卖给青楼的,爹娘说什么也会来帮她主持婚事,但是……她的娘亲就是鸨儿……

  她的一切,全由不得自己做主。

  春风吹拂而过,这三位花魁女,也开始面对她们之后的人生……

  第一章

  东霖丽京 遂紫江岸 百花楼

  临江而建,楼高三层,四面挂上大红灯笼,灯笼下缀以七彩流苏和小巧铃铛,江面生风,风如撩弦手,拨得铃铛清乐颤颤,满楼欢笑。

  而此楼既以“百花”称之,顾名思义,楼中自是佳丽无限,莺莺燕燕,各展娇姿。

  三楼锦阁,这处凭栏打造的香闺清雅舒敞,将外头的招呼喧闹淡淡隔绝了,卷起落地竹帘,外头是一方露天台阁,此时正值夕阳西下,金红光芒在遂紫江面跳跃,亦将霞红洒进天台,在两名对坐的男女身上镶著薄光。

  女子有张莹白脸容,眸子清澈明亮,水汪汪的,注视著人时,似有千言万语欲要道出一般;两柳眉弯得恰到好处,唇一笑,眉也跟著笑,带著纯真的孩子气。

  此时,那小巧的鼻头轻皱了皱,跟著免不了要抬起白玉葱指敲了敲自个儿的下颚,这是她长久以来的小习性,恐怕这辈子是改不掉了。

  “陆公子远道而来,这些日子为见淡菊一面,真是煞费了苦心,唉……我都知道的。”她轻笑,唇角牵动了两朵梨涡,诚挚而欢愉,带著淡淡的莫可奈何。“这百花楼的规矩是这样的,即便淡菊想与陆公子一会,也得经过嬷嬷首肯,她若不折腾您千儿八百,又岂会干休?”

  “我知道、我懂得,我是……是心甘情愿的,只要淡菊姑娘肯陪在下下盘象棋,那就值得了。”男子瞧起来约莫弱冠之年,一身素衫宽袍,质料绝佳,右手持著一柄山水纸扇,该是念过几年书,面容清秀斯文,可惜有些呆气。

  女子再次浅笑,眸光晶莹。“这有什么问题?今日,淡菊只陪公子一人。”语毕,脸微侧,一旁伺候的丫鬟已知其心意,伶俐地取来棋盘棋子,为双方摆上。

  “陆公子,今日初会,不比寻常,淡菊身在红尘,见过的男子不知凡几,却独独对您有股奇特的感觉,唉……我心里头有个请求,不知当不当说?”眼儿半敛,发鬓亲颊,那模样楚楚可爱,十足娇憨。

  男子用力地点头,语气急切。“你说。只要你肯跟我下棋,别说一个请求,一百个我都答应了。”

  “是吗?陆公子……您人真好。”她螓首微偏,小巧的鼻头不自觉地又皱了皱。“我是想,咱们这盘象棋能不能赌个彩头?一来作个纪念,二来权当助兴,淡菊想把今天的事儿记在心里头呢,您以为如何?”

  闻言,男子咧嘴笑开,朗声道:“好主意。我若侥幸得胜,便求日日能与淡菊姑娘切磋棋艺。”

  真像个大孩子哪,神情这般坦然直接,心无城府的。她定定地瞧著他。

  “那你呢?淡菊姑娘,你赢了想要些什么?”男子开朗的声音唤回她的注意力。

  她露齿一笑,长睫如扇子似的扇动,也是一副心无城府的模样。

  “听嬷嬷说,陆公子打白苗那儿来,家里是专做铁器买卖的。白苗地方以铁器和工艺闻名,可没谁比得上……我身边有把短匕,便是去年春向一位白苗商人购得的,打造得好生精致呢。”

  “呵呵,原来淡菊姑娘是想要白苗铁器当彩头吗?容易容易,想要几柄,你尽管开口便是。”

  “真的吗?陆公子,您人真好。”顿了顿,她下意识抬手轻敲洁美的下颚,依旧是单纯无辜的神情。“这么吧,要是您输了棋,教我将了军,就著这个棋盘咱们算个数儿,象棋的棋格子共八八六十四格……第一格,您给淡菊一柄铁器,第二格给两柄,第三格给四柄,第四格给八柄,第五格就给十六柄,第六格给——”

  “唉唉,以此类推,我晓得,你毋须再说,咱们还是下棋定胜负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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