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心一跳,缓缓低头,捡起地上一枝沾血的长箭。他的脸皮已然有些僵硬,冷汗湿透了他的长衫,暗深吸口气,回头眯眼看向街头。
薄雾之中无人,但——
他暗叫一声,地上有人!
他奔上前,看见再眼熟不过的身影倒卧血泊之中。
「半月!」他骇然大惊,抛下长箭,微颤地抱起她柔若无骨的身躯。长箭穿透她的胸口,留长的红发如今浸在血里,显得沭目惊心。
他的手指动了动,竟然移不到她的鼻下。他的喉口抽紧,强迫自己去探她鼻息。探了又探,他的心凉了半截,恼怒地发现自己根本无法确认她的生死。
「殷……殷戒?」气若游丝的低喃藏在凌乱的发丝下。
他闻言大喜,激动得连忙拂开她的发,露出她死灰的脸色。
「我在!我在这儿!」
「我……是不是该说遗言了……」她费力地问。
「胡扯!哪来的遗言要说?」
他要抱她起身找大夫,她却痛得低叫:
「别动,好痛……你是怪我……所以……故意扯痛我的是不是……」
「我怪你什么?」长箭在胸口,他不能拔也不敢拔。这箭几乎穿透了她的身子,没有一点神力的万万是不可能——他恍悟,怒叫:「是右都御史那个混帐!」
右都御史亲爹刚死,他以为这混帐暂时不会回南京,所以一时卸了心防。
那人,当真是残忍无道,连个未曾谋面的女子都要赶尽杀绝!
「是他……气死我了……他是你的仇人……干我什么事啊……」
「是啊,压根不干你的事。都是我不好。」他柔声说道。
她掀了掀眼皮,却掀不开,一害怕眼泪就忍不住滚了出来。
「我刚才……看见了我家乡……我好害怕回去的只是我的魂魄……好害怕好害怕……殷戒,我荷袋还在吗……」
他立刻摸索地上,五指沾满了她的血,才摸到了她背在身上的小袋子,袋子鼓鼓的,是……
「你送的刀。」她想苦笑却做不到。「你送的刀……我还是用不下手……从小到大我就是在和平的日子下度过……」没有真正面临生死而必须相搏的经验,根本出不了刀。跟那混蛋对话时,好几次摸到袋里的小刀,到最後还是选择逃亡。由此可以想见,在这个世界里生活,得需要多大的勇气了。
好像有人真正环住她冷冷的身躯,她知道是谁,听不见他说话,她迳自低声说:「他把我钉在门板上……故意钉在封沄书肆的门板上,要你明天……亲眼看见我的尸身……我不甘心……死命地拔箭……老天爷要我来的目的到底在哪里呢……」
他在说话了,她还是听不见。
心里一急,嘴巴动了动:
「我还没说完……我不要你故意诱惑……我要的是你眼里的怜惜……」她要的是他看著她放风筝时,眸内充满的怜爱,而非只有情欲的勾引。「殷戒……我好痛好痛……我还不想死……不想啊……」
痛死了!痛死了,她真的好痛!痛到她根本来不及说完所有想说的话,就丧失了意识,未觉抱著她的男人不再理会她疼不疼,一路狂奔在没有灯火的大街上。
她失去意识前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念头——
她会完蛋吧,这里的大夫能有多好的技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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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夫,她的情况撑得下去吗?」
「老夫自当尽力而为。只是胆敢在南京城动手的人……殷爷,你要有心理准备啊,」
平凡的脸庞读不出任何思绪,只有在看向床上半裸背上的斑斑血迹时,眸瞳隐隐含著煞气。
方才连老大夫都不敢拔箭,是他咬牙用力拔出那只血箭,她虚弱得连个呻吟都喊不出口,整张床几乎被她的血浸透了。
她流的血太多,被晒黑的脸颊透著死气沉沉的白,连唇色也白了——因为太专注地看她了,当她的唇微掀了下,他立刻俯下身附在她耳边柔声道:
「我在这里。」
「殷戒……我的眼睛打不开……」她哽咽。一向软绵绵的声音显得无力又嘶哑,没有贴得极近,是听不清楚的。
他微微拂过她的眼皮,沙哑道:
「你刚刚喝了麻沸汤,自然打不开,等你一觉醒来,就会好了。」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在哄……你拿草席随便盖住我了……我才看不见的……」
「胡说!你又没死!」瞪了老大夫一眼,低骂:「你笑什么?」
人命关天,这老匹夫不救人还在笑?
「殷爷,你别误会。老夫是想,写故事的人,多少是爱胡思乱想的……鱼老板虽然还没出书,可柳公子来我医馆推拿时,说过几回她的手稿内容。」
殷戒还没出声,又听她在低喃:
「好痛……这到底是什么麻醉药……我要回家吃止痛药……我要喝可乐……吃汉堡……炸鸡……」她愈想愈难过,开始抽噎,扯痛胸口,愈痛眼泪掉得愈凶。
殷戒皱眉,又看老大夫一眼。老大夫边处理伤口边低声说:
「既然她会胡思乱想,那胡言乱语也下意外。」
「我才没行胡言乱语……殷戒?」
「我在。」
「殷戒,真的有大夫会救我吗……」
「当然。老大夫医术高超,一定救得活你!」
「这里没有华佗……我会完蛋……」看不见老大夫脸部的抽搐,她断断续续地说:「殷戒……你说你心里有我,想留下我……你喜欢我吗……那是喜欢吗?」
殷戒再看老大夫一眼,老大夫视若无睹。他咬牙,附在她耳边低语:
「那当然,我不喜欢你,为何会想留住你?」
「那你再亲我一次好不好……用怜惜一点的吻……」
他闻言,微微一愣。他只知如何勾起对方肉体的欲念,什么叫怜惜?他压根不明白,如何满足她?
见她眼泪掉个不停,知她从伤重之後,就像个完全无法忍痛的孩子。没再迟疑,他小心翼翼地搂住她的颈子,慢慢地吻上她的唇瓣,让彼此的气息在唇舌间交错。
她的唇过冷,连气息都带点死气,他心里默念著她会活下去,希冀这样的愿望能藉著他活人的气息融进她的身骨之间。一次又一次的轻吻,每碰一次她的唇,心头就微微发软发酸。不知何时,她的泪珠还留在颊面,意识却已沉进昏迷之中。
殷戒拂过她的冷唇,内心微恼自己终究还是无法给与她要的吻。
老大夫觑他一眼,心里暗自咕哝:
其实,这个封沄书肆的老板一点也不像手稿里那个花心大老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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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御史府。
「你是说,她活下来了?」阴沉的男人抿著唇。
「是。大人,这是千真万确的事,奴才曾混进殷府里,瞧见她确实活著?」
「哦?都安,那天你是跟在我身旁的,你认为我没射准吗?」
「大人的神力有目共睹,怎会不准?」
「那女人叫什么去了?」
「鱼半月,大人。」
「鱼半月?是了,我想起来了。」连她的名字都不放在心上,因为他想对付的只有一个人,她只是附属。「这个女人能活下来真是命大啊!哼哼,那个姓殷的呢?怎么没再来找我谈生意了?」
那汉子迟疑一会儿,道:「大人,近日殷戒照样上书肆办事,奴才就是趁殷戒出门的时候,去探那女人。那女人的发色淡了,黑色的偏多了点,看起来挺像正常人的。最近城里都在传说……」
「传说?」右都御史扬眉:「我不过去猎场几日,又闹出什么事来?」
「大人,城里有人说,当日那姓殷的在大人手下救了一只狐狸,那狐狸化为人身来报恩,而那鱼半月就是那只狐狸,专程出现为他解决大人的!」
右都御史闻言,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都安,连这种穿凿附会的事你也信?」
「奴才本是不信,但奴才查过那姓鱼的姑娘出现在南京城的时间,正是大人刚捕获那只狐狸的时候。为她救命的老大夫说那夜殷戒找他治伤,他不过才拔了箭,她的伤口便自动愈合起来!大人,您向来神力,从来没有射不中的时候,其中必是有鬼神左右啊!」
右都御史瞪著他。「那老大夫是老眼昏花了吗?」
「大人,那老大夫信誓旦旦的说,让人不得不信啊!」
右都御史冷哼一声,双眸有抹烦躁。「就算是狐狸又如何?能告我状吗?现在哪个官员不买我帐?谁敢治我?本爵爷要是不高兴,照样再一箭射了她!」
那汉子冷汗微流,低声道:
「奴才已收买人混进殷府,见机行事,总要教大人高兴才是。」
「哦哦,都安,你真是我的心腹。不管什么事本爵爷只信赖你一人而已啊。」
那汉广恭敬垂首,不敢多言。
第六章
「半月,喝药了。」
好几次被半强迫的摇醒,有人扶起她,硬灌进药水。她从—开始的没味道到最後愈来愈苦,苦到她的舌根再也无法忍受,当最後一次,有个男人喂完她之後,她苦得辗转难眠,微微掀眼,看见满室月辉,连个路灯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