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站近,甚至有些远了。
「岁君常,你瞧这像什么?」她指着地图。
她会这样问,必有异象。岁君常依言瞇眼细看。
「别被这是地道的念头迷惑。方才我就站在这里,不经意地瞧见……又听你说,这里有人工开凿的痕迹,很巧,是么?以前我不太信鬼怪的,据说,在很久很久以前的乱世,是有妖孽鬼怪的,现在,这实在巧合得让我觉得暗有鬼神的存在……你看人工开凿的地道加上天然的地道像什么?」她语气略带迷惑又兴奋。
岁君常定下心观望复杂的地道。
这几日遇有死路的地道,一律以朱砂划掉地图上的路,所以一张画纸上红色比黑色还要多,乍看之下奇乱,但如果撇开红色,这个黑字的一笔一划连在一块,虽然不太均衡,但有点像是——
他缓缓转身,看着不自觉挨在他身边的女子。
「岁君常?」她期待地看着他。
他不发一语,上前提笔,在地图的左边,写上另一半的字。虽然不见得连得上地图,但那表示曾在他们走过的地道里,曾与疑似可以接续出口的地道错身而过。
「……小老头,妳的姓,怎么出现在这里了?」
「是啊,地道连起来,很像是萬的右部份吧?岁君常,可以一试。」吔笑道。
岁君常深深看她I眼,即使她的弥勒笑脸无法完全泄露她是否真心在笑,但从她的语气里可以感觉出她快乐无比。
她在快乐什么?快乐他也能一块走出生天?
思及此,他不得不承认心情蓦然变好。他凝视她半晌,问道:
「万家福,妳挨不挨得了饿?」
「当然可以。」
「好,咱们把最后一次的赌注放在这里了。预防万一,食量暂时减半,火折子少用,妳跟着我走。」
她微笑点头,完全领命。
「还有,中途为了节省时间,妳就算想解手,就地解决,别让我再四处找人,明白没?」
「……」
这男人,怎么老是这样?
老是令她又恨又……有小小的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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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阳光夹杂着热度。
微弱的光线钻进废弃的矿洞里,即使还没有走出口,也能开始清楚地见物。
废弃十多年的矿洞连着山腹深处的地道,到了最后一天,地道连上当年他的记忆,顺着记忆而行,正是少年时期他走出山腹的废矿出口。
「岁君常,这里不会有矿夫吗?」
他转头看她想攀过挡在矿洞的大石头,却又因碍事的长发跟长裙,让她连续几次滑下那巨石。
他仿佛在看见一只老猫很笨拙地在攀岩。黑眸灿光难掩,他上前说道:
「低头。」扶住她的腰身,让她整个人顺利滑过巨石。直觉护住她的头,以防她撞上矿洞顶石。
「谢谢……」她微喘。
在阳光下,他清楚地看见她灰头上脸,万分狼狈,衣袖破损,满脸污渍,简直惨不忍睹。
他又顺手拉下她犹如白纱罩顶的蜘蛛网,道:
「大恩不言谢,以后有得妳衔草结环来报恩了。」
能出洞,她心情很好,根本不想回应他的捉弄。
岁君常也不介意,开始打量起这陌生的矿洞,道:
「这里本来就是废弃十来年的矿场,自我买下这座矿场,重新开采后,这部份还没有开放,不会有人来的。我饿死了,小老头,还有没有食物?」
「有。」她打开货袋,连忙取出仅剩的半块大饼。
他咬了两口,嫌恶地皱眉。「我竟然吃它吃了这么多天……」撕了一块塞进她的嘴巴里。「吃饱一点,等天一黑,再出洞。」
「咱们要暂时离县吗?」
他沉吟片刻,正要说出答复,忽然听见矿洞口附近有童稚的声音低喊:
「岁、岁爷爷!」
他转头一看,瞧见年有路抱着饭碗跳起来,尤其她一见万家福也在,笑颜立即逐开,激动得连眼眶也红了,大喊:「姐姐!」
「万家福,退回去!」岁君常厉声道。
万家福怔了怔,没料到他连有路都防。
「小路,妳躲在这里吃饭做什么?谁欺负妳了?」矿洞外传来年有图的叫声。
岁君常动作极快,将万家福拦护到自己身后,盯着年有图走进矿洞。
年有路连忙垂下头,不敢乱将视线移向岁爷爷。所有人都说哥背叛的……
「小路?」年有图觉得有异,扫过矿洞内,然后倒抽了口气。
一时间,冷漠如死水的眸瞳对上吃惊错愕的眼神。
「岁爷!」那声音极为复杂。
「看见我没有死,很吃惊吗?」岁君常平声说道。
「不……」诧异、惊喜、错愕、挣扎、算计等无数情绪在剎那间毫无掩饰地流过年有图的眼瞳,最后,停在他眼底的是,坚定的出卖。
岁君常暗咒一声。
「你没有死,无疑是……找到了!」年有图直盯着他的脸色,放开喉咙大叫,嘶声力竭地大叫:「找到岁爷了!找到岁君常了!」
「连后退数步,最后索性反身奔出矿洞,非要闹个人尽皆知不可——
「谋杀了税收官的罪犯岁君常,找到了!就在这里!就在这里!」极大的嗓门,在采矿场掀起一阵阵的喧哗。
远处,传来捕快人马吆喝围逮的叫声,马声、人声不绝于耳。
万家福看着这一切,心里充满疑惑又难以置信。
「小老头。」他头也不回地说:「妳看见了吧?这,就是跟了我数年的亲信,我怎么离开得了常平县呢?」
第六章
谋杀京师税收官,罪犯岁君常,因证据确凿,无须再审,即日收押大牢。
——县府公文
因岁家银矿极缺矿工,故今由县太爷代为签署转让文,罪犯岁君常暂交付矿场,为无薪矿工,其岁家家产暂为扣押,静待京师专员裁定罪刑。
——常平县罪犯转让文
一时之间,北方各县榜文四处流传。
普通百姓只知岁家银矿为天下矿业之首,主子姓岁而已;外商人则明白岁银与银饰的价值,招集合伙商人前往抢生意;而各地消息晚一步的矿业主子,在确认消息真伪后,连夜收拾行囊,火速来到常平县里。
一进常平县,赫然发现南北矿主虎视眈眈,旅商暗地与县太爷勾结,抢下银饰生意,客栈高朋满座,各地拥来劳工求征矿夫,矿场外围四周搭起生意棚子,可谓生机勃勃,重现矿县即是商县的荣景。
而岁家采矿场内,则暗潮汹涌——
「快点,快点,照顺序来——」数名工头如分各类矿石一样,将矿夫分门别类。
「这是干什么?」外地来的少年矿夫好奇地问。
「是每月一次的看诊。」本地的矿夫好心解释,跟上前排队:「县太爷现在只是代管矿场,所以一切照岁爷以往的规矩。每个月都有免钱的看诊,如果哪儿有不舒服,可以趁这时候请大夫看看。」
少年用心点头。「这倒是。疾病一生,很容易传染的,这岁家主子挺有见解的。」
来的大夫有好几名,有年轻的也有老的,少年打量一阵,扫过四周矿工的长相。
「小伙子,你在看什么啊?」
「唔,我在瞧,岁家矿场不小,这几名大夫够吗?」他有意无意地试探:「矿夫至少近千人不止吧?」
「另一头采矿场也有大夫在看,再者,大夫连着看三天,你说看不看得完?」
「喔,那我没瞧见女工们啊,女工们呢?」
老矿夫见他满面热切,以为他少年怀春,对女子感到好奇,遂答道:
「女工目前在银厂,或散布在矿洞,除非身体自觉有异,不用看大夫。」
「哦……」他运气一向不佳,试了几次就是没遇见想要找的人,难道真要他半夜突破重围,爬进女工通铺看个仔细?他会被打成馒头吧?
「轮到你了!小伙子,你有什么不舒服?」老大夫问,见这少年细皮嫩肉,不像是干粗活的人。
「我很好,最多是太阳大了点,有点熬不住。老大夫,你可以治百病?」
老大夫点头,亲切地说道:「老夫有数十年经验,遇过许多隐疾,如不能治本,至少也能让你长期调适不致病发。」
「那有没有办法让我的眉、我的嘴、我的眼,往上吊?」他很期待地问。
「……」
「老大夫你听不懂?我的意思是,有没有一种药,能让我的脸恢复正常,不像是苦瓜脸?」
「没有。」老大夫很干脆地说,一看这少年没精打采的沮丧,不知为何被他的神情影响,也跟着悲伤起来。
少年双肩微垮地摆手,道:
「算啦,反正我天生如此,只是问问而已。」他扁着脸离开原地,任由其他人往前排。
才走了没几步,忽然听见那个对人很亲切的老大夫怒喝:
「老夫拒绝为此人看诊!」
少年回头,瞧见老大夫对着某名高大的矿夫怒喊着,神情既紧张又势利。
这名矿夫裸着上身,肤泛蜜铜,腰身虽然纤细如江南斯文男儿,但背脊线条极为有力好看,应该是个练家子或者曾做过苦力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