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平县不只产银,连银饰品也是一流。
本来她打算路经这里时,挑几样便宜的银饰到其他县贩卖的,但傍晚入县,她走在大街上像是奇珍异兽被人窥视,根本没有人愿意与她交易。
「姑娘,妳在这里买卖是没有用的,县里不会卖给妳的。」老板好心地说道。
「老板,现在待在常平县的外地人多吗?」她忽然问。
「就妳一个,妳说多不多?」老板没心眼地答道。
「上一个外地人来是什么时候?」
「一年多以前了吧……」察觉自己说溜了嘴,老板连忙改口:「万姑娘,我帮妳把货袋扛上楼吧。」
「等等,掌柜!」她轻声叫着,先在货袋里翻找一阵,取出数卷画纸摊开,听见掌柜讶异低呼,她抬眸柔声问道:「老板,请问常平县的地形图要上哪儿买?」
「呃……万姑娘,常平县的地形图妳到哪个县买都一样,妳明天赶到下个县再去买吧,这里没人会卖妳的。」
「我上常平县时,曾经在其他县买北方地形图,一路用来完全没有问题,唯独常平县……明明地图上从官道走来,到常平县的界碑用不着三天,我却走了五天,要不是突然发现草丛里的界碑,我还真以为自己走错路,要往回走了呢。」
「咳,这个,是姑娘脚程慢,从官道到咱们县里五、六天也不意外。」老板听她说话始终轻声细语,不由得也配合她放缓速度。他眼角觑到她摊开的图画,忍不住好奇。「这是妳要卖的?」
「不,不是。这是要寄回我家的。」
老板微微吃惊,看着画纸上绘着各县的街景房舍。一卷表示一个县,平康县、应城街道走向,何种房舍何种铺子尽收画卷之中,几乎可以说是图解一个县城了。她的画功虽然不算好,但忠实地记录下一个县城当时的景象。老板迟疑一会儿,问道:
「万姑娘,妳是画师?」
「当然不是。」万家福说道:「这是我要寄回家放在祠堂的。」
「放在祠堂?」
她应了一声,也不隐瞒。「万姓每代以来,都有一名子孙走天下绘各地风情寄回家,供奉祖先,轮到我这一代,不知道为什么,就只有我有这兴趣画这种县解图画,所以就由我走天下了。」
「原来是为了供奉祖先啊。那一定是万姑娘某代祖先因战乱没法游走各地,才由后代子孙为他圆梦吧。」真是个好子孙啊!
「应该是吧。祠堂里供奉的画没有多久都会自动消失,我历代祖先才会坚信祖宗爷爷的魂魄回来过。」她瞧见老板惊悚过度的恐怖神情,马上解释安抚:「这种世道怎么会有鬼呢?多半是有人将画轴收了起来,将这习惯一代传一代的。」
「是是是。」老板猛点头,差点吓死他了。「原来妳来常平县是为了画县图啊……」这种县图没有几天是没办法完成的,偏偏岁爷不爱外地人。
「老板,就烦请您将这画轴帮我寄回家吧。」
「好,没问题。」老板小心翼翼收起。这姓万的姑娘面容善良,说话老是软声软语,害他也不好意思起来。他也很想热情招呼,但在他心目中岁爷的喜好更重要。
万家福又从货袋里取出小盒朱墨跟木板,瞧见老板又是一脸好奇,她道:
「我上街走走。」
「上街?这么晚了……」
「既然明天一早就得离开,那多看看也是好的。常平县应该跟其他绵没有两样,都很平静吧?」
「当然!咱们县内可从来没有出过盗贼,不,连个偷儿也没有!」
「那我就放心了。」她温声答道,在老板惊奇的目光里,从货袋里又拉出一个小货袋,背在身上后走出客栈。
常平县除了不近人情外,铺子房舍街道的设计跟其他县差不多,这是傍晚她在众目睽睽下,硬着头皮走了部份街道的观察所得。
事实上,就算现在她用力走努力走跑步走,也不可能在一天内走完常平县,何况天黑跟天亮的景物有差,她只能仰赖街上最后一盏灯,看清街道两旁店面,用指尖沾朱墨,在木板上画起只有她看得懂的符号。
正所谓穷则变、变则通,这张常平县图是一定要绘的,只是改为简图,等回家之后,想办法找出上一代绘下的常平县图解,两相比对,总能将常平县的真实绘出七、八分来。
她虽然脾气微硬,但还懂得分轻重,出门在外保命为首,她只是一介弱女子,肩手不能扛挑,当然没法跟整县的人对抗,既然这常平县有自己的风俗,她也不愿干涉,只是对于这样的风俗感到诧异而已。
一般产矿的县城,外地人蜂拥而至是必定的趋势,矿县也乐于发展多面经济,唯有这常平县太过异常了。
她曾听说当今天下分东南西北四大业,北方主矿,其中以岁家矿业最为兴盛。
可是,再强的霸业,没有人群聚集、经济交流,迟早会走下坡,就连她这种门外人也隐约感觉常平县视同封县了。
不过,这也不干她的事,不必多想。
距离天亮还有一、两个时辰,她把握机会,继续用指尖沾色,在大街小巷里绕着,边走边画着符号,每走过一条街,就换个板子继续记录。
不知过了多久,天色微亮,她才慢步回客栈,打算拿了货袋就走。
一进客栈大门,她才张嘴喊声「老板」,「刷」地一声,数把白亮亮的长刀同时送到她的面前。
她微些一呆,一转身,瞧见四面八方拥出无数的衙役捕快,将她团团围住。
「外地姑娘,妳涉嫌,不,已经肯定妳是昨晚炸毁岁爷矿场的凶手,请跟咱们上衙门一趟。」为首的捕头出面厉声说道。
「差爷误会了,我不懂炸药,怎么会是凶嫌呢?」万家福「面带微笑」说道。
捕头见她面容和善,不像恶犯,心里闪过疑惑,但很快被「铁证如山的事实」给淹没了。
「外地姑娘,证据确凿,由不得妳谎辩!来人啊,把她押回衙门!」
「我不是凶嫌。」她温和地抗议。
「每个嫌犯在认罪前总这么说的!押回去!」
「我真的不是凶嫌。」
她还是面带微笑地坚持清白,让捕快暗惊她的镇定。
「姑娘,总之,恕我无礼了。」伸手要擒她,她没有反抗,他暗松口气:「妳要认罪,我们就轻松了,是不?」用力抓住她薄袖下的藕臂,随即吓得松手。
「头儿?」
「没、没事!」捕头再一次扣住她时放轻力道,以免一个粗心就把她弄到骨折了。她的手骨……好纤细,简直一捏就碎,这种女人能引爆炸药吗?
「我没有认罪。」她轻声道:「我跟你上衙门澄清,很快就能回来了。」
「都证据确凿了……」
「什么证据?」她认真地问。
「矿场是本县的命脉,人人蒙它受惠,没有岁爷就没有它,没有它就没有常平县的安居乐业,唯一会见不得咱们好的就只有外地人,这就是铁证。」
她万万没有料到所谓的证据确凿,竟然只因她不是本地人……她连矿场都没有去过,如果县太爷因此判她罪,那真是无法无天了。她仍是一脸从容,点头答道:
「好,捕头大哥,我跟你们上衙门一趟,跟县老爷说个清楚,我想常平县不是是非分不清的地方,说清楚就没事了。」
捕头古怪地看她一眼,回头对那客栈老板使了个眼色,老板苦着脸接受,准备待会儿将那货袋给烧了。
反正……这外地姑娘是没法子走出衙门了。
当捕头准备押万家福回衙门时,马蹄声从还没有人烟的街头响起,一匹白鬃骏马破雾而出,矿场工头年有图气喘如牛地在后头追着——
「是岁爷!」
马上骑士立时察觉这一头的异样,拉缓马速转往这方向。
「岁爷,您肯让我坐在您身后了吗?」年有图感激涕零,正想爬上马,又遭崇拜的岁爷一脚踢下。
岁君常缓缓扫过数十名捕快,视线落在中间的万家福。
「这是在干什么?一大早所有捕快都出来抓杀人魔吗?」他发出令人头皮发麻又难听的声音。
「岁爷,已经抓到犯人了!就是她炸毁岁爷矿场的!」一名捕快讨好地说。
岁君常闻言,连眉头也没有皱过,问道:
「你们动作倒是迅速,证据呢?」
「她是常平县唯一的外地人,这就是证据!」
「是谁叫你们来抓人的?」
「是县老爷亲自下令的,一定要为了岁爷抓到凶嫌,若是犯人挣扎,为了岁爷就地格杀也没有关系。」
「县老爷下的令?有图,你差矿工去跟你爹说的?」
年有图惊吓得回神,点头又摇头。「我想应该是有矿工去通风报信的吧……」
岁君常哼了一声,利落下马,随口道:
「你跟你爹的想法倒是如出一辙,都指向外地人啊。」
「大伙都这么想的,不止我。」年有图抗议道,投向万家福的眼神十分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