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子爷……您是指老朱的好运会转霉?」
年轻的男子拉回视线,神色透着趣味,耸肩笑道:
「我什么也没有指明,他再来的运势是好是坏,那全由他自己选择。掌柜,帮我雇辆车,我要上常平县去找人。」
「公子爷,你、你不怕吗?」
「怕什么?她叫万家福,她的闺名还是我改的,我巴不得她亲近我,我哪会怕她呢?」
第二章
常平县·岁府。
意识一恢复,岁君常立时警觉张眼。
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毫无预警地跳进他的视线范围内,让他动了动嘴,差点本能地破口骂人。
「岁爷,您醒来了,真是太好了。」老大夫感动地松了口气:「幸亏你年轻力壮,要不老夫可愧疚死了。」
岁君常先是不发一语地推开他的老脸,然后凭自己的力量坐起来。
「愧疚什么?我要死了,也不是你害死的。」他平声道。
「老夫难辞其咎啊!当时我正在茅房拉肚子,硬被人拖出来,还得跑过三条街、两条巷子,到您那儿时,你的脸已经黑得跟包青天没有两样了。」至今想来就心惊,差点以为常平县要出一个包家后人了。
岁君常心不在焉地听着,暗自用力握紧拳头几回,确认自身除了虚弱外,并无其他大碍。
「我躺上几天了?」他的声音毫无波澜。
「意料之外的两天啊!岁爷,你年轻力壮,身体健壮过人,明明身形修长斯文如读书人,可你跟粗硬汉子相比,体力完全不逊色啊——」常平县人口数万,最崇拜的莫过于眼前俊美的岁爷。虽然脸色老是不给人好看,说起话来就像是蜡人在说话令人乏味发抖,吓跑了不少待嫁闺中的千金小姐,审美观更是差得可以……
但,他不得不说,岁爷在各方面都是非常人能及,害他这个老人家一把老岁数了,都忍不住偷偷崇拜他。
「重点。老大夫,我中的是什么毒?可有后遗症?」岁君常按捺住不耐烦。
「唯一的后遗症就是成废人。」老大夫简洁明了地说道。一见岁爷瞪向他,他立刻再解释:「岁爷,有人在马具上抹毒,此人下毒下得很精准,毒不死人却足以让人成废物。当然,岁爷神通广大,只要多加休养,老夫再开几剂清血药方,补几帖调养身骨药,毒就可全数排出。」
岁君常闻言,掀被下床,暗动如常的四肢。气血有些不稳,他却不当回事,从屏风上拉过铁灰带银的绸衣长裤,系上腰带后,随口赞美道:
「我神通广大?不如说老大夫你医术高超。」
「不是老夫医术高超。老夫从医四十年来,这种毒只碰过五次,唯一没成废人的只有岁爷。」老大夫双目闪闪发亮,只差没在岁君常背后烧上两道崇拜的痕迹。
「只有我?」他轻讶。赫然想起他失去意识前,特地倒在一个外地人身上,就是宁愿让她中毒也不想被其他百姓碰到他身上的毒素。「那个外地姑娘呢?她没中毒?」怎么可能?既然是涂抹所致,她不会没有碰上他双手的毒。照说,她也该奄奄一息躺在病床上才对。
「老夫为她诊断数次,完全没有中毒的迹象。」老大夫也觉得奇怪,瞧见岁爷若有所思,他赶紧答道:「岁爷,她只是外地人,绝不可能有机会在马具上下毒,尤其老夫为她把脉时,注意到她身子健康但身体纤弱,不像是能炸毁矿场的凶手。」
「有图跟你意见不同。他倒认为,会干这种事的,也只有外地人。」
「有图?岁爷,你应该明白有图不可以信赖,因为他是……」
话还没说完,就见岁君常面带无聊地打岔道:
「那外地姑娘呢?被关进大牢了?还是已经横尸在乱葬岗了?」
「万姑娘在矿场呢。岁爷,您忘了吗?您吩咐县府签下转让文,将重刑犯万家福转为岁家矿工,以工时折刑期,一离开岁家矿场就得关进大牢服刑。」
「重刑犯?」
「事实上,是死刑犯。」老大夫叹息。
深邃的眸瞳亮起一丝戾气,在老大夫目睹之前,硬是抹去。他道:
「连我这受害人都还没有开口说一句话,县太爷倒是迫不及待将一个外地姑娘列为死刑犯了,有图能在他爹手下抢下这条命,也算是厉害。」
「岁爷,那外地姑娘明明不是——」
「你有证据证明她不是?」
「……没有。」老大夫无奈说道:「不过,要县府签下转让文,前提必须万姑娘已被判罪,但万姑娘不肯画押,最后、最后是有图硬拖着她的手画押,把个大姑娘的手臂活生生拉脱臼了……」
她的手臂是断了还是多了一只,他一点也不在乎,只道:「那是她自找苦吃。老大夫,你可以回去了,我要上矿场一趟。」
「爷,你体内毒素尚未排尽……」话还没有说完,忽然听见惊喜的叫声从大门一路传过来——
「老大夫,岁爷醒了没?好消息、好消息来了!」年有图奔进房内,差点撞上他最崇拜爱慕的爷。「岁爷!你醒了!身子好了吗?能行走如常了吗?」
岁君常看他一眼,不问反答:「什么好消息?」
「您瞧,银二少的设计图送来了!」年有图热情地呈上包裹。「我刚过来,瞧见门房要送过来,我就顺道带过来了!爷,银二少的设计一到,咱们就能开工了,这一次不知道会带来多少利益?」
想来就快活。常平县不仅生产质地极好的银矿,连常平县的银饰也是官夫人的最爱,可以说是天下四方,只要与银有关的,常平银若自谦第二,没人敢认第一了。
「这次银二少虽然晚了几个月才送来,但总算是及时雨……」年有图欣慰地说。
「你这么感动,要不要写封信感谢他?」岁君常打开包裹,首见的就是一封书信。
他神色不变,内心却知不对劲。
设计银饰的银匠虽然与岁家保持长年的合作关系,但从来没有什么交情可言,对方每回只有设计图送来,不曾见过信件。岁家的纯银、江南银二少的设计,创造了独一无二的银饰,为了各自赢得名利与权势,就算没有交情,也有互蒙其利的默契。
岁君常一目十行,面无表情地阅读完之后,嘴角冷冷扬起,将信纸揉成一团丢了。
「岁爷,信里有重要的事吗?」
「不过是灵感没有而已。」看有图一脸呆呆,他难得有耐性再解释:「这是最后一批设计图,不会再有了。」
年有图立即瞇眼。「银二少被挖了?」
「你这么激动干什么?」
「爷,不激动难道要感谢他吗?岁家银饰跟岁家银矿一向齐名,一定是有人挖他来跟您作对!那混蛋也不念旧情——好痛!」抚住被岁爷弹指的额面,年有图抱怨:「爷,您弹我做什么?」
「去找几个漂亮的女人,让画师绘出她们的相貌后寄给银匠。」
「什么?」年有图一头雾水,但很清楚岁爷耐性有限,只好自己乖乖拾起那团废纸,认真阅读过后,他的脸化为苦瓜。「岁爷,银二少长年设计的灵感来自他的银饰美人,是同一个女人耶,现在他很久没见到他的美人,灵感全无,咱们应该要找出他的美人才对。」信写得简洁有力,不拖泥带水也不乱攀交情。
「女人不都一个样?照我说的去做。」岁君常不容反驳地说,取过设计图,面无表情地迅速翻完这一批的图,手一松,任由图卷飘落一地。
「爷?」年有图与老大夫对看一眼,奇怪地拾起一张设计图,错愕:「白纸?」年有图一抬头,发现凌厉的黑眸正望着他,他心一跳,不由得撇开视线。
「不、不干我的事……我没有掉包……」
「我有说是你吗?那外地姑娘呢?」
「啊,喔,她就像是一个犯人该有的样子,在矿场做苦力直到爷满意为止。」
岁君常沉思片刻,又问:
「京师的税收官什么时候到?」岁家银矿连朝廷也十分重视,每年特派专员前来收税,而负责岁矿的税收官并不是一个好官。
「这两天吧。爷,怎么突然问起京师来的税收官?您一向把税收的事都交给我来负责的……」
「你说那外地姑娘叫什么?」
「万姓,万家福,十九,江南人氏。」年有图答道。
「被你爹判死刑犯了?」
「呃……爷,没有判罪是没法签署转让文,没有判罪我实在没有权利带她进矿场,她只能待在县府的牢里。」
「这么说,那个万家福要离开这个县,也得经你爹批准无罪后,才能光明正大地走到其他县去?」
「可以这么说。爷……您要放她走?」
「你认为,让她无罪走,她会有活路吗?」
一对上岁君常似笑非笑、有意无意看穿什么的眼神,年有图不由得冷汗直流,结结巴巴道:
「爷,既然她意图谋杀您,自然、自然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