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必须拿我应付常平县百姓的怨恨?」她皱眉。
他略带惊诧地笑道:
「妳真聪明。说穿了,他的势力来自于县外官员,县内他的势力还不及我。好了,万家姑娘,妳要跟我一块逃吗?」
她迟疑一会儿,认真问:「真的不能出县申冤吗?」
「妳可以试试啊。」他笑得十分有趣。「万家姑娘,妳是死路一条,因为妳的嘴必须封住;我运气好点,最多让我当废人。」
「我不懂。」
「因为,他以为姓岁的,天生就是个掘矿奇才。有了我,必会金山银山永不吃空。这世上哪儿来的天生?真是愚蠢。」狭长的眸睇向她,道:「万姑娘,到现在妳还不怕吗?」
「我很怕。」真的。只是天性习惯沉稳了,即使害怕也不会表露出来。
「还真看不出来呢。」他笑。
她张口想说什么,忽然听见脚步声……连她都听见了,那就是距离很近了。她立即抿嘴不发声,听着那名中年汉子故作轻松前去招呼。
岁君常垂下眸半晌,再抬起时,嘴角绽放若有似无不怀好意的笑。
「走吧。」他道。
「走去哪儿?」她讶问,不是要躲在这里吗?
「随便去哪儿都好,待在这里他迟早出卖咱们!」语气充份显示他的不信赖。
万家福犹豫片刻,再细听那中年汉子微抖的声音,然后点点头,小声说:
「常平县你熟,自然知道哪儿可以躲。」
一抹促狭的光芒流过他的瞳眸,他站直身子撢了撢灰尘,然后抓住她的手臂,笑道:
「万家姑娘,妳要跟好了。」
万家福毕竟年轻,还没有看穿他老练城府的心思,只听见他一喊:「走!」刹那之间,他竟拉着她现身,往山坡上疾奔去。
身后传来惊喊:
「是岁君常!」外县人马连声惊呼,掩去了那农民错愕的叫声.
她惊讶地连句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瞪着他的背影。不用回头,也知道有人追了上来,而且是大批人马。
因为,他存心招来麻烦!存心站出去让缉捕的官爷看个清楚。
万家福跄跌了下,被他强迫拉着奔上山。她气喘吁吁,连忙拉着裙子,努力跟上他的步伐。
「岁君常,你快停下,不要再做无谓挣扎!」后面的官差在叫。
「外地姑娘,撑得住吗?」
她连个声音也发不出来,长发勾住,扯痛她的头皮,他回头一看,狠心地用力一扯,活生生将她一撮长发给扯断了。
「这是乱葬岗呢!」他拉着她奔走在崎岖的山路上,指着前方无数的乱坟。「不知不觉咱们奔到常平县的乱葬岗了,妳说这是不是老天爷准备赐咱俩死路了?」逃命之余,不忘恢复本性恶劣地恐吓她一下。
她拼命喘着气,说话不成串,像是一颗一颗温润的玉珠散落四周:
「岁公子,你带我来这里是有快捷方式吗?」
他闻言,有点恼怒,这样还吓不了她吗?她到底是见惯大场面还是打娘胎就先学会什么叫无动于衷?是哪个王八蛋生的?
他回头打量了那些官爷的距离,暗叫角度正好。那些官爷奔上来,至少要穿过小林子才能看得见他俩的身影。
「万家姑娘,失礼了!」他一把抄起她的小蛮腰,在她轻声惊呼里,疾奔入乱葬岗。
浓浓夜色,为乱葬岗无数的乱坟们带来阴凉森冷的气息,明明夏日无雨,地上却是微湿,像是从腐臭的地底渗水出来。
万家福捣住嘴,不敢言语。乱葬岗上固然有坟有碑,也有草草被埋起来的尸具,她好像看见了几具破草席在不远处,还有破木棺……里头像有尸体,不,早就是骸骨了,她瞧见自己的细辫垂地,沾着如尸水的湿地,喉口一股噁心不由得涌了上来。
岁君常奔到其中一具破木棺前,先放下她后,推开棺木。
「等等,岁公子,这是对死人不敬……」她不要!
「进去吧!」他轻压她的腰背,让她脚步不稳,整个身子翻进棺木里。
他的动作也快,紧跟着跃进棺木,再迅速将棺盖合上,只留一个缝。
才一眨眼,就听见乱葬岗上传来追捕的声音——
「明明见他俩往这儿的,还能上哪儿?」
「该不会是躲在棺木里吧?」
岁君常也不意外这么快就被发现,他暗自侧身,正要摸索,却发现自己的臂膀被人紧紧掐住。
他抬眼瞧见一张没有血色的弥勒脸。
平常慈爱安详的脸庞,如今流露出压抑过的轻惧,她目不斜视地看着他,像要无视她的身子正压着某具已经往生的人骨。
原来,她也有害怕的事啊。
他很想当面挖苦取笑,不过还不是时候,他毫不怜惜地用力挣松她的力道,摸索着两人身下的人骨。
摸到一处凸起的关节,他轻轻转动,测试灵活度,外头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他丝毫不浪费时间,用力一旋,在她吃惊的眼神里,身下的木板迅速成弧转动,他一把护住她的身子,随之弹进整具棺木下的地底
两人顺势往下坠,但去势忽然止住,他发现阻力来自于她的身子,抬头一看,瞧见她的长发缠住那具骇骨。
他暗咒一声,动作极快,听见外头有人在叫:「这里也有一具棺木,再没找着,他们就真成鬼消失了!」
这同时,他出手折断缠住她一头青丝的肋骨,而后转动的木板失去阻力,迅速弹回原状,人骨依旧躺在棺木里,只是缺了一根肋骨。
地洞顿时伸手不见五指,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护住她的身子,一路滑下地底深处。
第四章
湿冷的水声滴答滴答地,让他的神智迅速回归。他掀开眼皮,瞧见黑暗里那正在翻动货袋的身影。
「妳在做什么……」眼前蓦地微亮,她纤妍身影顿时被晕光包围。「哪来的火折子?」
万家福惊喜回头,松了口气展颜笑道:
「火折子是我的货品,正好派上用场了呢。」
岁君常目不转视地看着她开心的笑颜一会儿,只觉得她生得不好,笑起来倒也勉强能看。他随口说道:
「妳倒是什么东西都卖,连这种家家户户都有的东西也不放过。」
「火折子以周家镇出产的最为出名,我路过那儿就买了几份。岁公子,刚才一路滑下来,你为了护住我,撞上碎石,所以昏迷一阵,你现在还好吗?」她十分内疚,一滑进黑暗的地底,她虽极力保持平静,但毕竟伸手不见五指,几次全仗他护住她的头,要不现在她早头破血流了。
岁君常利落地起身,道:
「谁告诉妳我昏迷了?我刚才故意装死吓妳……我装死多久了?」
万家福知有些男人极好面子,她也不戳破,只道:
「岁公子装死也有半个时辰了吧。」
「半个时辰啊……」他沉吟。
「岁公子,今晚你舍命相救,我欠你一份恩情。」她感激道。
「嗯哼,记得就好。」还不算舍命,了不起是顺便而已。他就地取材,捡了根长棍,一转身就见她递上刚蘸上油的粗布。
她微笑:「这是打朱乐县买的,很适合做火把的。」
他意味深长地看了她的货袋一眼后,慢吞吞地将粗布裹上长棍。
黑洞立时大发光芒,他因此清楚地看见她一身污脏,衣袖也被划破不少口子,其狼狈难看的样子,令他摇头叹息。
「岁公子,你还能走吗?」
「当然。」这一次他毫不考虑主动背起她看似百宝的货袋,沉声道:「乱葬岗位于山腰背面,没人知道在乱葬岗下有盘根错节的地道与岁家矿场相连。外地人,我只走过一次,那次我年仅十四,全仗我胡乱摸索,才走出一条路来,这次要是老死在此,妳可不要怨我。」说到最后,已有点恶意。
「不会,岁公子以命相救,无论结果如何,我只有感激。还有,我姓万,公子可以叫我万姑娘。」她十分认真地说,完全没有把他恐吓的暗示放在心上。
他瞟她一眼,深觉无趣,也不等她跟上,径自定进纵横交贯的地道理。
洞里的山壁在忽明忽灭的火光下,显得诡阴多变。
乱葬刚上的破木棺是他少年时期好玩下的机关,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他的救命符,山腹下的天地无人挖掘过,而他也必须坦言,当年只花了一些时间在山腹迷宫中,之后便致力于常平县银矿,这里的迷宫他并未走透过。
又看了她一眼,她白嫩的脸上脏污,但神态平静,像是准备乖乖就寝的老头子一样,实在太无趣了。
在常平县多年,他「憋」得够闷了,现在身陷地洞,不知是否有生天,偏偏身边是个很乏味的外地人……
忽然间,他止步。
她抬眼睇向他,一脸疑惑。
「那是什么?」他指着前方阴暗不明的影子。
她直觉看去,在火把无法照到的山洞壁石上,黑影乱窜,好像有无数人影在晃动。
她手心微微冒汗。
岁君常扬眉,故意吓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