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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多想、多想看着他,一句话也不说,就静静地与他相凝。

  突然间,马蹄缓下速度,轻快小跑改而慢踱,然后整个停顿下来。

  「冷吗?」他垂首问。

  凤祥兰摇着头,香颊在他怀中来回蹭着,这亲昵的小动作自然而然地在他左胸引起一阵骚动。

  想要深吸口气平息体内的躁动,却怕她察觉,费了番气力硬是强忍下来,年永劲抿了抿干唇,声音异常沙哑--

  「妳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要不,怎像抓住浮木般紧抱住他?!姑娘家的发丝传来缕缕的清雅香气,她的身体如此柔软,肌肤彷佛透着蜜味,随着风频频钻进鼻腔,教他不想闻也难。

  她仍是摇头,跟着抬起脸容,微微拉开两人间的距离,她的眸光在他唇边停驻,轻眨了眨。

  「永劲……我能看看你吗?」

  他一怔,瞬也不瞬地注视着她的丽容。原以为她仍为方才的冲突而心里不畅快,此时听那柔嗓轻荡,他左胸莫名一紧。

  见他无语,一双柔腻小手已悄悄地抚上他的脸。

  「妳……」一时间,他不知该作何反应,仅能像根木头直挺挺的,动也没动。

  她的指尖带着隐隐香气,滑过他的挺鼻和唇瓣,在他刚毅的下颚停顿了会儿,又缓缓移过他略微削瘦的颊,先是抚摸他的耳、他两鬓微卷的发,再轻柔地滑向他的眼窝,细细描绘着那两道浓眉,和他饱满的宽额。

  「永劲,我好久没能看你了……」自她「失明」以来,还是第一次这般仔细地抚触、探索他的五官轮廓。

  她微微笑着,眸光始终只能在他薄唇和下颚处游移,不敢与他凝相望,吐气如兰地柔叹--

  「你长得跟我脑海里所记得的一模一样,还是那样的好看、那样的英俊……永劲,你瞧我的模样……我生得美吗?」

  年永劲胸口涨得发痛,不太敢放纵地吞吐气息,又教她突兀地一问,峻颜好不自在,麦肤竟透出淡淡赭色。

  「你不出声,那是表示我……我生得不美吗?」她再问,小脸黯淡下来,净是失意。

  「不是。」话急冲而出,他随即怔然,不过已不及收回,就见那雪容扬得更高,重新覆上光彩,笑花陡绽--

  「永劲,那你的意思是指……我生得还算好看了?是不是?」

  那对眼眸尽管美丽、尽管动人,却是盲的、瞧不见的……他静思着,心窝有股灼烫,不知觉间,五官软化下来,换他深邃地端详起她那张美颜,不管他眼底无意间流泄出什么,反正她瞧不见,永远也不会知道……

  「……你、你不说话,我就当你承认了。」老天,他为什么这么瞧她?那深黝的双瞳宛如波潮轻掀的夜海,在月华中闪耀着烁烁波光,轻起轻伏,挟着情潮漫漫涌来……她真喜爱他这么瞧她,静静的,不说一句话。

  喉头微紧,一股想哭的冲动陡然而生,想也未想,她再次扑进他怀里,紧拥住他的腰,将透红的小脸埋在他胸口,轻言若梦--

  「永劲……永劲……我真想用双眼瞧清你现下的模样,想得心痛……永劲,倘若有那么一天,教我双目重见光明,再也不必靠着双手摸索,要旁人来照顾,我想,我可以跟你去看山、看水,一块遨游五湖四海,永劲……到得那时,请你、请你别再讨厌我的眼了,好吗?」她藕臂略略用力,将他抱得更牢,轻喃:「可以吗?永劲……」

  年永劲浑身一震。

  他讨厌她的眼。

  那是好些年前,他对她说过的一句恶毒言语,那时,她的眸光灵动有神,顾盼之间有着女儿家的活泼娇俏,不似人间之品。

  他讨厌她的眼。

  是吗?

  是吗?

  可望着她迷蒙的雾眸,犹带情怀,似能言语,教他自然地忆起过去种种,此一时分,他竟是全然分不清,那般的厌恶是否曾经存在。

  第六章 几番狂心付琴音

  一年后。

  这下给人指条活路的老天爷也起了菩萨心肠,在接连两年秋汛大洪,这一年的秋天光灿烂,开封城郊与西北湖畔枫红醉人,尤其是在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照映得满处佳色。

  中秋刚过,农事正值忙碌时候,去年大洪席卷,到底留下唯一好处,便是带来更加肥沃的泥壤,教今秋作物大大丰收。

  待田地收割完了,草木渐黄,第一场冬雪终于飘然而至,片片宛若鹅毛,瑞雪足庆丰年。

  年关已至,虽天寒地冻的,开封十字大街的气氛倒较寻常时候热闹,且不说两旁店家,一些摊头除贩卖一般吃食和日常用品外,已有小贩看准时机,批些年节不可或缺的小玩意儿来做买卖,更有当街替人写起春联、画吉祥画的,就连腊八粥、年糕、发糕等等应景食物,也全都摆出来叫卖兜售。

  年节气氛持续着,直到过了元宵佳节,十字大街依然人来人往,热闹久久未消。

  一顶软呢小轿好不容易越过人潮,在大街的永丰客栈门前停将下来,此时天犹飘着轻雪,一路行来,已在蓝色轿顶覆了层淡白。

  「小姐,咱们到啦。」随行在旁的丫鬟倾向前,忙替主子掀开布帘子。

  「嗯。」里头的姑娘弯身而出,一抹秀色盈盈立在寒天中,那柔软裘袍将她里得温暖,黑发如瀑、如云,一张雪容更显晶莹。

  「小姐小心,地有些滑呢。」丫鬟提点着,主仆俩才步上客栈阶梯,里边已有人迎将出来。

  「绿袖丫头,妳不肯待在大宅院落里烤火喝茶,却偏偏拖着妳祥兰主子出来吹风受冻吗?」这人腰围圆胖,方头大耳,生得极是福态,正是这客栈的王子年永丰。

  闻言,绿袖跺了跺脚,好下服气地道:「天地良心哪,丰少爷,咱儿哪作得了主,还不是小姐,她片刻也按捺不住,心心念念全是那张劳什子筝琴。」

  年永丰呵呵笑,习惯性地转着拇指上的玉扳指。「如此说来,是我错怪妳啦。」

  「可不是?咱儿冤得很咧。」道完,她竟皱皱鼻头,打了两、三个喷嚏。

  凤祥兰噗哧一声笑了出来,脸容微偏,终于启口:「永丰,还是进客栈再谈吧,要是绿袖得了伤风,那我可就罪过了,怎对得起她家的贵哥?」

  「小姐啊--」绿袖羞得满脸通红,同她今日身上的桃红冬衣甚是搭配。她和贵哥成亲刚过月余,脸皮还生嫩得很呢。

  年永丰抚着肚腹哈哈大笑,随即领着她们往里头去,还让跑堂小二招呼抬轿的四名家丁入内取暖,吃些热茶糕点。

  客栈的大堂场面开阔,生意兴隆,顺着阶梯往二楼去,却是辟作七、八间雅轩,各有其名,空间隐密。

  年永丰领着她们主仆两人进入「碧池轩」,底下的人已将香茶、香果和各色点心送来,摆了满满一桌。

  尚未落坐,凤祥兰启唇便问:「永丰,那把二十一弦筝呢?」她不顾天冷,眼巴巴地来到这儿,说到底,就为了一张琴,那是年永丰托一位好友,又透过几层关系,才从制琴的老师傅手里购得的。

  年永丰笑叹了声。「原想晚些再让人送回年家大宅给妳,哪知道妳这般心急,竟自个儿赶来啦。好歹也坐下来喝杯茶,陪我聊聊,别一开口就提那张琴。」

  她双颊微嫣,有些不好意思了,让绿袖扶着坐下后,倒轻快地道:「我是怕你忙,想拿了琴就回大宅去,省得耽搁了你。」

  「唉唉,连谢都甭谢了吗?」

  「谢是自然要谢的。」她眉开眼笑,「待我练好新曲,再来弹琴答谢。」

  年永丰搔头大笑。「哇啊,那可真有耳福啦。」

  随即,他立起身,状似平常地对着绿袖道:「我带祥兰儿瞧那张琴去,绿袖,麻烦妳到楼下去,要伙计们打包二十笼糕点,待会儿妳和祥兰儿回大宅一块儿带回去,分给底下人吃。」

  「丰少爷说这什么话哪?有得吃就不麻烦啦。」绿袖用力点头,笑嘻嘻的,一溜烟便下楼去了。

  雅轩中只剩下两人,年永丰步近,跟着轻托起凤祥兰的手肘,将她带往一扇玉屏风后头。

  原以为他要直接取出筝琴,却听见他道--

  「祥兰儿,现下,我教妳听一段话,妳静静听便好,可别出声。」

  「啊?」她尚不明白,没留意他动了哪里的机关,面前的石墙竟缓缓移开,露出一道窄门。

  「永丰……出了什么事?」此一时际,她着实佩服起自己「视若无睹」的功力,几年下来,真是越磨越精了。

  年永丰将她带到那道窄门口,放低声音道:「妳前头是间小密室,有洞眼可以瞧见另一间雅轩,妳瞧不见不打紧,把耳朵贴上墙,多少能听见些什么,我太胖,挤不进去,妳自个儿去吧,记着,尽量别出声。」

  凤祥兰怔了怔,永丰这性子她也略知一、二,虽是牲畜无害的弥勒圆脸,心里拐的弯可不比她少,他的永丰客栈会出现这样的密室,倒不足为奇,奇的是,他竟特意支开绿袖,要她亲自去弄清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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