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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及等待姑娘清醒,他以指劲掐碎漆泥,摊开信纸一目十行,里头的内容却教他好半晌回不过神来。

  另一边,离床榻约莫三大步距离,摆着水杉木做成的雕花桌椅,公子爷坐得四平八稳,好整以暇地卷起葱绿软衫的衣袖,为自个儿倒了杯浓茶。

  了得!他就爱这老茶王的厚味儿。再举杯饮过几口,公子爷瞧向赖在榻边发怔的壮硕黑大汉,启唇道:「你大手压住人家姑娘胸脯大半个时辰,还一路由城外渡头飞奔回来,适才落霞帮她剪开衣衫疗伤,你手仍钉在她身上,要说你没睁大双眼瞧她,可没谁相信了,呵呵呵~~反正你是摸也摸过,抱也抱了,不该看的也全入了眼,索性就应了那封信里的请求,娶了人家便是,还踌躇些什么?」

  年宗腾倏地调过脸,瞇起锐眸,「你这小子,年家十九代里就属你年永昌嘴巴最毒!」黝黑肤底隐约泛出暗红,由粗颈一路往上冲。

  年永昌嘿了声,「要不是瞧在你是我小阿叔份上,我才懒得开口。姑娘家名节最为重要,坏了便是坏了,你想粉饰太平呀?还有,依我瞧,这位辛家姑娘配你,确实有那么点鲜花和牛粪的意味儿,她阿爹在信里硬将闺女儿塞进你怀里,所谓恭敬不如从命,你接受便是。」

  他们二人其实是叔侄关系。

  年宗腾在年家太极里,是第十八代「宗」字辈中排行最末的子孙,虽仅较十九代的年永昌虚长两岁,但中国人向来论辈不论岁。

  尽管如此,这对叔侄也常是叔不成叔、侄不像侄。

  开封年家太极在江湖上颇具名望,族众三百余人,现居于开封年家大宅的子孙约莫三十几位,其余若非远游在外,便是散居在各地的行会。

  所谓行会,包括的范围甚广,性质也不全然相同,常依照当地特有产物作大宗买卖,例如,设在四川成都的年家行会以药市为主,江南一带则将重心放在养蚕取丝、刺绣织锦,以及茶叶等等,北方便着重在采参与皮毛。

  至于武汉的年家行会,因水道纵横,通运迅捷,靠此地域之便,做的正是货物集散、互通有无的买卖。

  武汉的年家行会有货船、有仓库、有熟悉河道的老手,这些年在年宗腾手里早已建立名声。

  信用佳,生意自然上门,钱财该是滚滚而来,可翻开武汉行会近年来的账本,虽不至于落魄到赔钱地步,也不见有多可观的盈余,思量再三,就只能把个中因由归咎于行会主爷天生粗犷爽朗、没把钱当钱使的江湖脾性。

  所谓一代新人换旧人,现今,年永昌在宗族里已成拔尖的聚财能手,审视各地行会运作之事自然落在他肩上,此次前来武汉,在汉水渡头巧遇刚由武当山返回的小阿叔年宗腾,至于碰上辛家二位姑娘和江河上的那阵箭雨,倒是始料未及。

  闻言,年宗腾闷哼,瞅瞅手里的信,又再次注视沉睡的姑娘,片刻才道:「我猜……她并不知晓。」

  年永昌挑眉,「不知晓何事?」

  「关于信中所提之事。」他语调沉缓,被姑娘沉静睡颜微微眩惑,「这封信封存甚是严谨,漆泥完整,她不可能打开读过。」

  「是又如何?辛爷『神算子』的名号响遁京师,说不准已帮你和自家闺女儿合过八字,更说不准,也已得到辛大姑娘首肯。」

  年宗腾眉头陡拧,「她与我从未打过照面,怎可能答应这门婚事?」

  「怎地不能?」年永昌咂了口浓茶,别具深意地道:「女子的婚姻大事皆由爹娘作主,何况,辛爷在当时定知自己在劫难逃,才会要辛大姑娘带着她那个傻气妹子前来投靠,她有求于你,自然也会愿意委身于你,不是吗?」

  「这成什么?落井下石?还是趁火打劫?」年宗腾原已成峦的眉头皱折更深,胸中燃起一把火。

  「你要这么想,我也没辙。」年永昌双手一摊。他是标准的生意人,衡量事态,早有自个儿一贯的思维。

  年宗腾抿唇不语,下颚紧绷了绷,脑中浮掠过不少疑虑。

  年永昌忽地咳声叹气:「还说我命好?我瞧你才真命好,无意间和那位名动京师的『神算子』攀了点关系,人家掏心掏肺的,拿你当真汉子看待,临了,还大胆地把自家如花似玉的姑娘送来当你媳妇儿,小阿叔,这可不羡煞旁人?」

  「羡你个大头鬼!」年宗腾虎目一瞪。

  「别说你没喜欢人家姑娘!就算说了,也是言不由衷。」年永昌来了招「先声夺人」。

  「你说够了没?」

  「还没。先前上渡船时,你一双眼明里暗里就直往人家身上溜转,咱旁观者清,瞧得再明白不过。」

  果然是叔不叔、侄不侄。

  暗红温潮布满颈脸,连两只大耳也给席卷,浑身热烘烘,年宗腾猛地立起,魁梧身躯充满压迫感,大踏步走向年永昌。

  「喂喂喂,该不是恼羞成怒吧?」这会儿,年永昌可维持不了富贵公子爷该有的闲适从容,嘴角抽搐,下一瞬,襟口被一只巨掌拎得好高。

  年宗腾晃着钵大的拳头,警告意味浓得呛人,冲着那张俊脸喷气道:「关于辛爷在信中所提之事,不准你对辛家姑娘透露半句,听见没有?」他适才是太过震惊,一时不察,才教这小子有机可乘,将信给「摸」走读过。

  「唔……」

  「唔啥儿唔?」他炯目细瞇,哼了两声,又道:「要让我知道你说漏嘴,我保证,绝对一拳送你回开封。」

  真要动武,以他长年在外奔波、劳心劳力的状态,怎胜得过自幼精习年家太极,后又人武当山习艺的小阿叔?年永昌咕噜咕噜地吞咽唾沫,点头如捣蒜。

  唔……正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此时此刻,还是封口为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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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羽睫掀开,清光眩耀。

  缓缓眨动双眸,适应这一屋晴阳,好半晌,辛守余动也不动,仅能静睇背靠在床柱旁假寐的黝黑汉子。

  出于本能与长年耳濡目染下的习性,她不由自主地深究起那张脸。

  男子双眉浓且长,极具英气却不显严厉,有仁者相。

  他宽额饱满,印堂微鼓,兼之两耳厚实,是能享后福之征。

  再细究他的五官,生得着实端正,由印堂往下,眉间清朗,鼻梁挺直,而鼻头状如悬胆,修长人中下的双唇略方且厚,暗赭带金,颚下正中处微捺,形成双颚之相,按理,应是感情丰沛、胸怀开阔之人……

  想到这儿,她脑中陡然泛麻。按理?按什么理?是阿爹教过、说过,穷极一生钻研的那一套论命之学吗?

  单凭几眼,便要推论一人的命运祸福,既要「相命」,亦要「算命」,她原也乐在其中,却是不懂,阿爹机关算尽,为何仍无法为自己趋吉避凶?

  她面无表情,却以为自个儿在笑,带着淡淡嘲弄的那一种讽笑。

  「醒了?」黑汉子粗犷轮廓忽地放大,她瞧见他的眼,神俊细长,笑时,弯作深邃的两道。

  「妳左胸有伤,幸好不深,仅伤及皮肉,我已请人为妳止血包扎了,不过昨晚妳一直发烧昏迷,想是感染风寒。」那对细长炯目直盯着她,关怀之情满溢,问道:「妳现下觉得如何?」

  她似乎听不懂他的言语,怔怔然的。

  对望着,喉间微紧,她下意识地抿唇轻咳,胸脯随即一阵刺疼,这才陡地将她的神智唤醒,记起汉水江上的遭遇。

  那些人追来了,如影随形,他们追来了……要逃呀!

  「倚安她……她……呵呃!」痛!她急着从榻上坐起,再次扯疼箭伤。

  年宗腾一惊,忙探出粗臂扶持,「辛二姑娘没事,我托人照顾她,没事的,妳躺好,别乱动。」

  辛守余气息轻喘,待忍过那阵晕眩,扇睫掀颤,瞧见自己双手如溺水者攀住浮木般,扶在男子强壮臂膀上。

  她肤色白皙如瓷,与他的古铜黝黑形成鲜明比较,心中愕然,正欲撤回,却瞥见他左掌结实缠绕的布条,上头还渗出血点,随即,她的记忆终于完整地连贯起来。

  「你、你的手被箭射穿了……」而那支箭,原是对准她胸口。

  年宗腾低晤了声,不以为意地道:「不打紧,顶多是个小窟窿,擦过生肌膏药,过几天就不碍事了。其实是我的错,没提防箭中有箭,幸好妳胸前还捆着白布,厚厚一大圈,多少也能挡下那支子母箭的力道……」

  一时间,他没察觉嘴巴说出什么,只是好生困惑,想着姑娘家是否天生真个冰肌玉骨,总有办法让自个儿闻起来这么香喷喷的。

  温潮漫涌,辛守余瞬时间涨红脸容,忙收回手,低垂螓首不敢瞧他。

  她锦被下仅着中衣,未加外衫,裹胸用的绑巾早巳解下,有些儿空荡荡,似乎……连姑娘家的贴身肚兜也没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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