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管我,你先回去。」她靠着铁门蹲下身,抱着膝头将脸埋入。
她双肩隐隐颤动,言洛宇大略猜得出她在哭泣,他就地蹲下,没有任何动作,就只是静静地陪着她。
十分钟、二十分钟过去,她情绪似乎平静了点,他拍了下她的肩,递出面纸。「好一点没有?」
「你怎么还没走啊!」白了他一眼,接来面纸胡乱擦一把。「你爸不是叫你早点回去吗?」
他摇摇头。「没有关系,我陪妳。」
丁群英没好气地瞪他,胸口莫名地充斥一股暖流。
「算了吧,你最好早点回去,等一下你会被骂得很惨。」她咬了咬唇。「还有,以后我会离你远一点,你爸妈不会乐意我和你走太近的。」
「妳又怎么知道我爸妈会不准我和妳来往?」
「废话,用膝盖想都知道。」这种有教养的家庭,她只会被归类成病菌之流,最好和他们优秀的儿子彻底隔离,免得被带坏。
言洛宇盯着地面。
会吗?爸妈会禁止他和丁群英见面?可是她并不坏啊,如果他这样说,爸妈有没有可能相信他?
「你快回去啦,我也要进去了。」她挥挥手,直催促他。
言洛宇还是不大放心,频频看她。「妳真的没事了?」
「没事啦!」这早就不是第一次了。反正她爸发完酒疯,睡一觉醒来就什么都忘了。
「噢。」他转身,走了两步,她又喊住他。
「言洛宇!」
「还有事?」
她别扭了下,轻轻吐出:「对不起。」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
「你跟我不一样,今天……我不该硬拉你出来的。」
「没有什么不一样的,而且,我是自愿的,妳并没有逼我。」笑笑地说完,他独自走上回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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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父母已经坐在客厅等候。
他心虚地走上前,低垂着头嗫嚅:「爸、妈,对不起。」
言孟春盯视了他足足三分钟,然后问:「你觉得你错了吗?」
自小被教导诚实,他没有隐瞒,坦言道:「如果再来一次,我还是会这样做,她没有什么朋友,我不能不管她。」
「所以关心朋友,并没有错,你是错在让爸妈担心,还有处理过程糟糕了些而已。」言孟春点出问题所在。他一手教出来的儿子,他还会不了解吗?这点基本的信任他还有。
没等到预期中的责备,言洛宇愕然仰首。
领悟过后,他眼眶一阵湿润。一直到现在,他才体会到丁群英为何会羡慕他到痛恨的地步,他拥有的,真的好多好多!
他弯身,感性地轻搂了下父亲。「爸,我现在才知道,原来我真的好幸福。」
言孟春耳根一阵发热。「你干么学你妈那招——」
「我怎样?」父子俩脸皮一样薄。叶初晴好笑地拉来儿子坐在身边。「那女孩到家了吗?」
「嗯。」他迟疑了下。「爸,妈,我可以继续和她做朋友吗?」
「你从哪里判断我会阻止?」言孟春摇摇头。「那女孩本质不坏,只是个性好强倔强了一些,如果没有人在旁边引导,未来可能真的会走岔路。小宇,你要是做得到,尽可能地帮她一把。」
「真的吗?」丁群英又猜错了!
「笨儿子,你爸年年带最难搞的问题班级,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真以为他眼睛是看高不看低的啊!」叶初晴敲了他额头一记,为老公伸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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言洛宇还是天天在小公园见到她,与她一起喂流浪猫狗,不同的是,从那一晚过后,丁群英比较不会摆脸色给他看了,有时还和颜悦色得让他吓破胆。
不能怪他没种,而是从认识她以来,哪一回没让她又吼又叫的?至今还没尝过她拳头的滋味,连他都感到意外。
有一次她突然问他:「喂,你每天放学在这里跟我厮混,被你爸妈知道真的不会怎样吗?」
「不会。类似的话妳已经问过十八遍了!」这是第十八次的回答。
她淡哼。「我可不想再害你。」
「我爸妈没骂我,也没处罚,妳真的可以不必放在心上。」他知道她虽然嘴里不说,但那天晚上的事一直让她很内疚。
丁群英不答,抓起小白狗的两只前脚晃了晃。「小黑,你信不信?」
小黑兄极不捧场,鼻子喷了喷气,别开脸。她大笑——「你看吧!」
言洛宇面色如上。真是虎落平阳啊!
「是真的啦,我妈还要我转告妳,有空可以来我家走走,我爸煮的菜很好吃哦!」
「不要。那是你家,又不是我家。」那是他的幸福,不属于她的温暖,她不要。
「妳干么要这样想?我们是朋友啊!」
这个词汇稍稍震动了她,她拾眼,近乎自言地喃道:「是吗?我可以把你当朋友吗?」
言洛宇也知道,她问的不是他,而是自己。
两人住的地方只隔两条巷子,街坊邻里之间的谈论多少有所耳闻,包括她的成长环境。以前不熟,也就不会特别留意,现在想想,渐渐能够体悟是什么造就她这样的个性。
对人与人之间的情谊,她极度不信任,更不会轻易地接纳与付出。
那天之后,他又不死心地对她洗脑了好几次,但她就是不为所动,死也不肯踏进他家门一步,他担心他再多说一次,久违的拳头可能又要重出江湖了。
某天吃晚饭时,妈妈突然冒出一句:「丁群英的爸爸常常这样发酒疯,那她不是常常半夜被赶出家门,她有地方去吗?」
不要怀疑,那些三姑六婆的耳语,就是透过妈妈的贡献,不然他又不住丁群英家隔壁,哪会清楚那么多事。
妈妈说的,也正是他担心的,可是那天晚上陪她大高雄飙一圈,顺便进警局签个到此一游后,她就打死不肯再拨电话给他了,他也不晓得她会去哪里,大概又是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绕到筋疲力尽才回去吧!
「要是这样,你把她带到家里来好了,她一个女孩子在外面很危险。」言孟春沉吟了下,说道。
「对啦,我床上没有野男人,可以分她一半。」叶洛希扒饭之余,附和一句。
他把家人的意思转达给她,她没说什么,他也不晓得她到底听进去没有。
直到某天夜里,寒流来袭,外面气温冷得可以把人冻成冰棍,他正和被窝缠绵得难分难舍时,意外接到她的电话。
「丁群英,妳人在外面吗?」
「……对。」
他二话不说,穿了外套出门。他告诉她,今天很冷,不适合飙车,否则到时一箱斯斯感冒胶囊都不够他们吞,坚持把她带回家。
那是她第一次走进他家,一如她所想象的整洁宜人,温暖得刺痛她的心。
他告诉她,他们家有一间很大的客房,因为二叔、三叔,还有小叔一家人常常回来聚会,就把两个房间打通,设计成通铺,她来的话,不用担心没地方睡。
他还说,本来姊姊叫她跟她一起睡,但是他不想虐待她,因为姊姊是世纪大懒女,不会做家务,生平也无大志,唯一的志向就是嫁个和老爸一样的男人来帮她收拾房间,很了不起的志愿吧?没人会相信她是智商一九五的天才,连他都不信。让她睡在姊姊那种猪窝里她可能会怀疑他在报仇。
他又说,二叔生了一个女儿,叫言子苹,三叔的女儿言子萱她应该见过了,还有四叔的女鱼言子茗。很奇怪吧,上一代全生男的,这一代反倒阴盛阳衰,他这个言家唯一的男丁从小被包围在大小女人中,被蹂躏得很可怜,连她都笑过他娘娘腔,有一阵子他真的曾经质疑过自己的性别。
可能是家族遗传,男人们赌运超差,但是客房里麻将、扑克牌、四色牌、「十八豆仔」和碗公,凡是能赌钱的,什么赌具都有,因为他们家的女人超爱赌、也超会赌的,那几个女人凑在一起简直让他精神崩溃,改天地可以参一脚。
他还说……说了好多好多,直到两个人都累到不行,缠裹着厚厚的被子,各自在通铺两头睡得东倒西歪,最初的尴尬别扭,完全没机会发扬光大成失眠,隔天还是被言洛宇的父亲叫醒的。
他们一家人,都没有以怪异的眼神看她,态度自然得像是她早上在这里醒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还留她下来吃早饭。
「不了,我要先回去了——」总觉得自己的存在很突兀,她无法自在。
「时间还早,不急。」言洛宇的母亲坚决将稀饭塞到她手中,命令她吃完才可以走,还吩咐儿子顺便送她去上课。
言洛宇没骗她,他爸的厨艺实在好到让人差点连舌头都吞下去,他的家人也全都很好相虞。
一次、两次、三次下来,时日一久,她逐渐适应这一家人给的温情,不再有最初的别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