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久,信役莫名其妙地离去了,严仲秋也怒气冲冲走回府,冯二哥站在门口,捧着打算送给小青的好剑,不住地发抖。
「怎么可能……明明小青就活生生在我面前,她怎么可能已经死了半年……万相公怎么能够教死人还阳呢……」在严府里跟万家佛打个照面时,见他抱着小青,神色虽然冷淡,但一个不疼妻爱子的人绝不会费尽心思保住万家,保住平康县的安和乐利的……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在此?
「是啊,小青是在这……」冯二哥立刻抬头,看着带些阴风却无人的四周,不由得瞪大眼,脱口:「老天!刚才是谁在说话?不会是鬼……」
立刻捣嘴不敢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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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可能?
明明活生生的一个人怎么会被说得像死了一样……死人?严仲秋怒气冲冲,行至中途,突然停步。
「等等——」他虽不及万家佛聪明,但不至于蠢如笨猪。「那日我记得弟妹在马车内一点声响也没有,下了马车还在半热的夜里穿著披风,在白天倒是正常得紧,冯二跟信役也没理由编故事来骗我……这几日城里一直有人莫名死去,这其问难道真有问题?」马毕青若真死过一回,那现在在客房内的是谁?是妖怪?莫非家佛跟小四也被妖怪蒙了眼?
「来,小四,娘抱你上马车。」马毕青的声音蓦地响起。
严仲秋顿时警觉,循声走去,瞧见他们一家偷偷摸摸地在后门牵出马车,马毕青系着披风,正抱着小四上马车。
「娘,我再高点就不用妳抱了。」
她笑道:「是啊,你要再高点,就轮到你抱娘了呢。」
「哼!」万家佛说道:「青青啊,我要抱妳妳还嫌弃呢,小家伙要抱妳,妳倒是乐得很。」
严仲秋看他的好兄弟坐在车夫的位子上,看起来神色极为惨白,像是刚大病一场,说起话来虽然有气无力,但唇畔抹着淡淡满足的笑意。
「爹,以后我长大也可以抱你的。」
「哼,几年后再说吧。」
「相公,我来驾马车吧。」
「不,小四说街上有丧家,妳还是少拋头露面,省得教阴差发现了妳,出了城再说。」
「爹,小四再大一点也可以驾车了。」
「是是是,等你长大等你长大,爹跟娘都等你长大。」
阴差!马毕青果然有问题!
严仲秋正要出面,却又及时停步。此时要贸然出去,马毕青要真是鬼怪,会不会伤及无辜的家佛跟小四?
再细看一眼万家佛的神色。以前不觉得,那信役跟冯二说了他才发现,家佛的脸色压根没有血色,甚至白里透着青光……这也是马毕青害的?
严仲秋几经思量,再想下去,人都要走了,一走要再见,只怕到时会是家佛的尸骨。思及此,他不再犹豫,反身快步走回书房,取过长剑。
「家佛不知打哪里弄来的斩妖剑,虽然我的剑只是普通的长剑,可也要跟马毕青那女妖力拼,救下家佛跟小四才是!」
举步要离开书房,墙上的挂画忽然无故飘落到地面上。
「是家佛送的钟馗食鬼图。难道连这张图也在暗示我,马毕青真有问题?」原本他不迷信,但经历了小妹被狐狸精缠上,城里又无故死人,真的不得不怀疑马毕青不是人。既然不是人,就不该留在这世上!
他捡起那幅画,本来要先摆上书桌,正巧对上书中钟馗的厉目,大胡子之下的脸色有些恍惚,书房内顿时一阵寂静。
过了一会儿——
书房的门开了,魁伟阳刚的八尺身躯步出房门,一步一步犹如脚踩小鬼一般,他所经之处,地面发出凄厉的哀号声。
躲在转角的少年,全身缩成一团,捣住耳朵瑟瑟发抖。
「我的老天爷……有没有搞错……」那少年连自言自语都打着剧烈的战栗,上唇几乎对不住下唇。「书生,你到底是什么妖怪?还是你妻子才是真正的大妖怪?连食鬼的大人物都出来了……」
完了完了!他躲在严府里,只是想仗着严仲秋的正气,占住地盘而已,偶尔能够尝尝男人的美味就够了,哪知这书生一进严府,就引出这样的大人物,要是他再待下去,等钟老爷解决了书生一家子,说不得就轮到他了……他不要活生生地被钟老爷吃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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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包袱放进车内,马毕青先去将后门打开,对着万家佛微微甜笑,让他先驾着马车出后门,她看见马车后面的小四,连忙道:
「小四,你坐进去点,老坐在车边,小心掉下来。」
小四立刻乖乖缩回去,看着娘亲要走出后门,突然之间,他看见院内的树叶在飘动,明明没有风的啊。
他没有多想,用一个很大的笑颜回报娘亲的微笑。一辈子住在马车上也没有关系,只要爹娘都在,就这么流浪着,他也心甘情愿,很快乐很满足了。
万家佛驾着马车,回过头,说道:
「青青,妳跟小四上了车可以瞇下眼,唔,我瞧过那土黄色布料,其实正适合我的身高,小四的衣服可以缓做,不如……」瞪着树叶不寻常的飘动,今日无云无风,唯独靠着青青的地方,开始起了旋风。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享年二十四,于十二月初八死于家宅之中,阳寿已尽,为何还赖在此处不肯随阴差下地府?马毕青,跟我走!
细微凄厉的声音再耳熟不过,万家佛脸色遽变,大喊:「青青!快上车!」
马毕青虽是一脸疑惑,但也知道有不寻常的事发生,她立刻奔前要跳上马车,哪知后门「啪」地一声,被疾风用力关上,彻底隔开他们一家子。
万家佛迅速跳车,用力撞击后门,怒叫:
「青青!」
小四回过神,跟着爬下车,用小小的身体一块撞门。
「爹,爹!怎么了?谁关的门?娘呢!为什么不让娘出来?」
「地府有人来抓你娘了!」他一介书生,再怎么撞也撞不开这坚固的严府后门,他转身对着小四叫道:「去把你娘的剑拿来!」
小四心一跳,用力摇头:「爹,你不能碰剑的!」
「去拿剑!」他怒吼,不再理会儿子,拼命撞门。
小四吓得赶紧上车取剑。长剑又沉又重,平常他了不起只能抱着剑,却没有办法抽剑砍东西!如果他再长大一点就好了,只要再大一点点就好了啊!
「青青!青青!谁叫妳,妳都不要回话!谁要带妳走,妳都别走!妳魂魄里多了半个我,他们拖不动妳的!只要妳别心甘情愿跟他们走!青青,妳听见了没?」
「爹……」
万家佛低头看见儿子取剑过来,立刻接手,抽掉长布,紧握住斩妖剑的剑柄,掌心像在烧灼一样,霹哩啪啦,一层皮一层皮地烧着!
「爹!」
「走开!」
他抽出长剑,仅仅剑面闪过的白光就令他神魂欲裂,他咬牙忍着,高举长剑,用力砍向坚固的后门,连砍了三次,才将后门劈开,他立刻用肩顶向那扇门,随即门被撞开了。
「青青!」
「娘!」
万家佛父子冲进后院,看见她紧靠在树前,神色极为难受,身侧拳头紧握,身子不时被用力扯动,那模样,分明有人在勾她的魂魄离体。
「娘!」
「小四别过去,会让你娘分心的!」万家佛咬牙,对着她四周喊道:「你们带不走她的,青青无故被瘟鬼害死,她是枉死的!为什么你们还要穷追不舍?」
平康县万家佛之妻马毕青,享年二十四岁,阳寿已尽,生死簿上确实这样写着。万家佛,你拖住你的妻子,赖在这副身躯上,终究不能像常人一样,还累她错过投胎转世,你所犯的过,地府一清二楚。
「我要犯了错,就来找我啊!什么生死簿!什么投胎转世!她是马毕青,今生今世都是我的妻子,她是无故枉死,你们要真带她走,我非要上告天庭不可!」斩妖剑只斩妖,对地府的鬼官应是无效,但他不甘心,紧握着那把剑,随时要抓机会拉回青青。
「上告什么天庭?万家佛,你半人半鬼,祸及无辜百姓,理当消失在这世间,还能上告什么天庭?」来人声似大雷,说话带着异样的腔调,同时咬文嚼字像个读书人,只是身材太过魁梧惊人,炯亮双眸带着浓浓杀气。
此人每走一步,脚下小鬼的凄叫不断。万家佛缓缓转头瞧去,看见廊腰走出一名再眼熟不过的大汉,然后,他闭上眸,哼笑一声,再张开时已是一片平静。
「从我看见那幅钟馗食鬼图时,我就料想,世间事绝对没有巧合这种东西,当日青青死于急病,不是巧合;在马车上遇上严仲秋,不是巧合;严家人被妖怪缠上,更不是巧合,这一切从一开始,就布好了线,等着收网,老天爷早在我跟青青相遇之前就注定了吗?注定我跟她,无法白头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