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含烟仍是无法相信。「但你不是……」
满儿断然摇头。「不是,这事说来话长,我也是两年前才知道的。」
玉含烟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表情逐渐平静下来,眼神充满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
「那么你是……」
「我是。」
「但你却嫁给了……」
「命运的捉弄吧,但我一点也不后悔跟了他。」
见满儿说得那样轻松不在意,还带着笑容,玉含烟不觉又凝视她好一会儿。
「他知道吗?」
「知道。」
「但他什么也没做。」
「对,他什么也没做。」
「为什么?」
「你说呢?」
清丽的娇靥上蓦起一阵波动,「是的,既然能为你抛舍性命,又为何不能为你背叛他的主子?」玉含烟语音轻颤地呢喃。
满儿默然无言,其他人听得满头雾水,没有人知道她们在说什么。
玉含烟闭了闭眼再睁开,神情已恢复冷静。「令尊可知道?」
满儿耸耸肩。「不知道,不过我想再也瞒不下去了。」
「我不能不让他知道。」玉含烟坚决的说。
满儿无所谓的点点头。「你说吧,我早有心理准备了。」
玉含烟深深注视她一眼,目光中是歉然,是同情,也是佩服。
而后,她转向竹承明,「『汉爷』,含烟是洪门天地会双龙头之一,想必『汉爷』知道?」一边问,一边比出几个非常奇特的手势。
一听「汉爷」那两字称呼,竹承明当即有所颖悟,「我知道。」同样比了几个不同的奇特手势。
见竹承明毫不犹豫地比出对应手势,玉含烟不再存有丝毫疑心。
「那么,『汉爷』,我必须告诉您一件事。」
「什么事?」
「是……」玉含烟迟疑一下,美眸朝满儿瞥去,眼神看不出是何含义。「『汉爷』,您可曾听过庄亲王?」
竹承明脸现疑惑之色,不明白这种时候她突然提到毫不相干的人是为什么。
「自然听过,雍正的十六皇弟允禄,冷酷又无情,心性之残佞毒辣无人可及,偏又拥有一身高绝的武功,是一个非常可怕的人,专门为雍正做一些见不得人的肮脏事,是……咦?女婿,你也来……」
他的话被一连串惊恐的抽气声硬生生切、切、切……切断。
在同一瞬间,王瑞雪、柳兆云、柳兆天以及三位天地会的长老,全都骇然失色地连连倒退不已,张张脸呈现出惊悸过度的灰白,五官都扯歪了──同一个方向,仿佛光天化日之下活见鬼,而且是一大票恶鬼,又如临大敌般刷刷刷先后现出兵器严阵以待,没有兵器的赶紧躲到后面去负责发抖。
他们谁也忘不了当年那场惨烈的血战。
满儿回眸,粲然一笑。「你来啦?」
冷漠的眸子,神情严峻森然,允禄不知何时出现在满儿身后,浑身散发着一种令人慑窒的酷厉气息。
「露馅儿了?」
满儿滑稽地咧咧嘴。「皮都破了,哪能不露!」
允禄默默展臂揽住她,不再吭声。
竹承明五人见状,不由困惑地面面相觑,想不透那些原本气势汹汹,随时准备大展身手咬几个活人献祭来填肚子的老虎,为何剎那间就变成惊魂丧胆,猛抢乌龟壳来背的小猫咪?
而「金禄」那迥然不同的模样也令他们骇异不已,那冷酷,那狂厉,有一瞬间,他们还以为认错人了。
搞不好真的认错了。
唯有玉含烟镇定如恒,甚至还有些若隐若现的殷切。「王爷,好久不见了。」
允禄冷哼。「玉含烟,敢于再次出现在本王面前,胆子不小,你道本王杀不了你么?」
一丝黯然极快飞逝于玉含烟的瞳眸内。
「起码你今日动不了手,王爷,柳姑娘不会让你动手的,不是吗?」
「那你就错了,玉姑娘,」柔荑覆上揽在她腰际的手,握住,满儿坚定地说。「只要有人想伤害他,我绝不会阻止他动手,就算那人是我亲爹。」
玉含烟脸上浮上一抹愕然。「但他是你生身之父……」
是啊,一个不曾养育过她、照顾过她、保护过她的生身之父。
「如果他能无视于我的存在而对我的夫婿下手,我又为何要顾及他?」
「他有他的立场……」
「立场?」满儿翻了一下眼,很清楚地表明她对那两个字眼的不以为然。「从允禄杀进天牢救出我的那天起,我就抛开了所有的立场,如果他还想认我是女儿,就得跟我一样抛开所有立场!」
听到这里,竹承明终于明白了,但他实在不敢相信。
「满儿……」他震骇的失声大叫。「你……你……」
瞧见亲爹表现出那样震惊欲绝的样子,不知为何,满儿竟然觉得有点滑稽。
「很抱歉,爹,我的夫婿并不是什么名伶,而是大清朝的庄亲王,这种结果是你当年抛弃我娘造成的,你必须承担!」
竹承明踉跄倒退两步,几乎站不住,惊骇得说不出话来。
「虽然我身上流的是你的血,抚养我长大的是柳家,但活了我的心,赋予我生命意义的是允禄,如果不是他,我根本活不到今天,早在十几年前,我不是被杀就是自杀了,所以……」
满儿傲然扬起下巴。
「对于你,对于柳家,柳满儿早就死了,现在活着的我是爱新觉罗·允禄的妻子柳佳氏满儿。当年你选择抛弃我娘导致今天这种结果,现在你就必须再做另一个抉择,如果你能抛开立场接受这样的我,我仍然愿意做你的女儿;倘若你不愿,我也无所谓,一切都在你,爹。」
竹承明没有任何反应,仍是一脸骇异,不是他已做出抉择,而是他尚未接受眼前的事实,脑袋里还定格在空白的画面上,根本无法做任何思考。
满儿却以为他已做下抉择。
「没关系,爹,我早就猜到八成会是这样,即使如此,我也……」她想告诉他她根本不在意他接不接受她,却被竹月莲一声惊恐的尖叫吓得倒噎回去。
「满儿,你……」竹月莲骇然指住满儿脚下。「你……你怎么……」
「呃?我怎么了?」满儿困惑的低下头去看,惊喘。「天哪!」
就在她驻足之处,不知何时流了一大摊血,湿漉漉地将脚下的野草染成一片怵目惊心的鲜红血泊。
谁谁谁,这是谁的血?
疑惑方才浮现心头,她的人已经被抱起来呼呼呼地飞在半空中,抬眸看,允禄那张娃娃脸紧绷成一片铁青,两瓣唇抿成一条直线,不时垂眸瞥她一眼,目光中满盈迫切之色。
不会是她吧?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fmx
「如何?」
「回王爷的话,福晋虽因小产失了不少血,但她玉体向来强健,只要按时喝下补药,稍加休养即可,最多一个月便可痊愈如初。」
「但这几日来,她不吃不喝也不说话,只不停掉泪……」
「回王爷,那非关身体,是心病,这就得靠王爷了。」
把责任推得一乾二净之后,太医便偷偷摸摸地溜走了,留下允禄独自伫立于床前,专注地凝视着床上那始终背对着他的身影,默然良久。
然后,他侧身于床沿坐下。
「满儿……」生平第一次,他尝试用言语安慰人。「孩子令人厌恶,多余,毋需再生了……」
彻彻底底的大失败!
他的武功盖世,剑法天下无敌,安慰的词句却贫乏到极点,冷漠的语气更缺乏说服力,听起来不像是在安慰人,倒像是在命令人。
不准再生孩子,不准伤心,不准流泪,什么都不准,只准做个快乐的老婆!
结果可想而知,无论他如何「安抚」她,如何「劝慰」她,满儿仍旧坚持以背对他,对他不理不睬,自顾自伤心落泪。
谁理你!
「娘子……」无奈,只好换金禄上台来唱出喜戏。「要那多孩子做啥,为夫不比他们可爱么……」
结果变成惨不忍睹的大悲剧!
向来战无不克,打遍天下无敌手的金禄首度面临束手无策的困境,一开唱便碰上了一堵又高又厚的铜墙铁壁,可怜他撞得头破血流、鼻青脸肿,那面墙却连层灰都不肯掉下来。
很抱歉,铜墙铁壁没有灰,只有撞得死人的硬度。
亏得他使尽浑身解数,连最贱、最不要脸、最卑鄙下流的招数都使出来了,满儿却依然故我,当他是隐形人似的毫不理会,连一个字也不愿意响应他。
她就喜欢作哑巴,怎样?不行吗?
最后,当御医宣布福晋可以下床,而且最好下床走动走动时,满儿还是只肯躺在床上拿背对着所有人,于是,允禄只能做他唯一能做的事。
日日夜夜守在她床边,寸步不离。
她不吃,他也不吃;她不喝,他也不喝,默默陪着她,不洗澡,不更衣,连胡子也不刮。
这样过了数日后,佟桂终于看不下去了。
「塔布,去叫王爷出来,我有话跟他说!」这个王爷真是个大笨蛋,都老夫老妻了,他还不了解福晋的心思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