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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蓝亲王府今日的额匾依旧擦得金亮,绿瓦红墙,一眼看不透的深宅大院,就低凿池,引水注沼,垒土为山,亭廊建筑依景而设,布局的章法、借景的运用都比一般寻常贵族翰林官员来得有格调。

  申屠无盐漫不经心地浏览从她身边往后倒退的园景,一方面跟着蓝非的脚步。

  “宝少爷回府!”从回廊走来的家丁看见便衣简从的当家主子先是一怔,随即反应过来,端正肃立地传讯。

  “嘘嘘,不要声张。”一把麝香制成缎面绣扇掀起香风一阵,挥去家僮的声音粒子。

  怪了,他们家它少爷不最爱这一套?什么时候改了规矩的?

  每回他带姑娘回来总爱大张旗鼓把场面弄得热热闹闹,满足那些名门淑援爱慕虚荣的心理,刚才宝少爷的身边不也跟着一个姑娘?

  莫非……坊间耳语的流言是事实?

  虽说心里犯嘀咕,看着主子渐去渐远的身影他也只能耸肩带过,别家王府不可能发生的事一到蓝亲王府来就变得稀松平常,身为王府的一份子,他太习惯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做下人的多做事少说话,小心驶得万年船,准错不了。

  不过,好奇心只要是人都有,刚才面罩薄纱的苗条姑娘不会就是传说中花少爷的新娘,也是亲王府未来的女主人吧。

  真是的,方才他要多瞄那么一眼就是个独家大消息,想不到硬生生错过了。

  他独自扼腕,蓝非却已是走远。

  转过弯,迎面又来一个婢女,一模一样的情境重演一遍。

  婢女红着脸匆匆退开了。

  蓝非在心里第一百次诅咒把烂摊子扔给他的兄弟们。

  大家都是男人,多收一房妾也不会怎样,谁知道每个都是妻奴,把一颗烫手山芋扔给心地最良善的他。

  该死!当初是谁把亲王府盖得这么大,害他走得腿酸不说,在自个儿家里偷渡一个人进来还要遮遮掩掩的,生平没做过贼的他快呕死了。

  他走得飞快,完全忘记身后有个人。

  “就这里了,希望申屠姑娘在这里住得愉快。”一道拱门,圈住小巧玲咙的绣阁。在王府里,最偏西的建筑,适合来金屋藏娇……唔,措辞不当,应该是眼不见为净。他端起清秀无垢的招牌笑靥,转向身后全无声响的申屠无盐。

  啥?人呢!

  春风几缕不着痕迹地吹过他的衣角,仿佛嘲笑他的迟钝。

  攒起袍服,顾不得什么形象,蓝非扭身往回跑。

  那素不相识的丫头最好别乱跑,要是她敢随便捅楼子,就要有被扫地出门的决心。

  他对女人绝不心存偏见,每一朵花都有它的娇姿美态,大家闺秀也罢,小家碧玉也好,青楼里的烟花女子也各有胜场,就算不起眼的平凡女子也拥有一股子荒野小花的韵味,不像男人,横睨斜看,臭烘烘,丑巴巴,俗不可耐!

  偏偏,唉,偏偏。他的审美观遭受到空前的大挑战。

  没有嫌弃过女性同胞纪录的他实在不想去面对申屠无盐那张面容,那有损他极端的品味。

  幸好。

  蓝非煞住脚步停在申屠无盐一公尺处。

  基于他只要跟女性相遇就会反射性微笑的惯例,他很自然地扯开骗死人不偿命的白牙“申屠姑娘……”一向口才便给的他遇见丑女连说话都结巴了。所幸,她不能见人的脸蒙上一层深颜色的面纱,视而不见不算太难。

  天地良心,他绝对不是故意冷落她的。是事实证明她一点都激不起让人在乎的感觉,有温柔以待她的心却做不到身体力行。

  无盐无言。

  “姑娘莫非不满意我的安排?”蓝非重整旗鼓,吐纳收小腹以后端起冠玉一般的俏脸。

  申屠无盐从花采苍萃的小中庭拉回目光,轻吐:“不敢,您是高贵的王爷,小女子得一栖身所在就很满足了,哪敢挑剔。”听起来有那么点弦外之音,不过,蓝非当然什么都没有做,跟女子计较,一文不值。

  他清皓澄澈的眼逡穿过她的穿着。啧,不是他嫌贫爱富,吹毛求疵,姑娘家嘛,多少要打扮自己一下,她一身不起眼的棉袄衣料品质差劲,比亲王府的仆人穿得还不讲究,她要在王府中走动会丑化“府容”,太难看了。

  反正他名下的产业里多得是绣坊布庄,他又最是讲究穿着,大方是他的优点,不介意遣人多送几套衣物给她。

  打定主意,语气忍不住发酸。“哪里是,小可蒙姑娘'钦点'为丈夫,轰动整个京城,不胜感激呢。”说到这个他就有气,一夜之间,他从炙手可热的风流公子爷沦落成京都的大笑柄,这一切全拜她所赐。

  “我是想无鱼虾也好,公子就当无盐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您大人大量别跟小女子计较。”申屠无盐一字一句,听不出情绪,又加上随着她气息微动的面纱,更添了几分冷冰冰的感觉。

  “好说。”蓝非稚气的笑容和俊逸的面貌一寸寸地被冻伤。这丑女骂起人来不带脏字,讽刺他是没人要的小虾米,整座京师,上达八十岁老翁,下至三岁孩童,没人不知道他蓝非容貌冠古绝今,敢有眼无珠地嫌弃他,她可是绝无仅有了。

  “蓝公子言不由衷吧,我看见你的脸色变黑了。”申屠无盐身上有股沉静的气质,虽然是一针见血的话还是保持稳如泰山的姿态。

  蓝非心中的气焰更高,她也不想想他才是那个被害人,她想卖弄口才?好,他奉陪!

  管它什么风华气度,让它全喂狗去,都是她的错,害他变成心胸狭隘的庸俗男子。

  “我听闻亲王府的宝少爷宰相肚中能撑船,果然名不虚传。”异军突起,申屠无盐话锋一转,又贬又褒的叫人冷热不均,难受死了。

  不气、不气!气了中她计,濒临要冒烟的蓝非在心里默把长恨歌给背了几句,长年熄灭的火山口恢复宁静。

  这女人话里带着一根根针也似的刺,文语对仗一点不逊色,腹中看起来有点文墨。

  “我不想住在贵王府中。”她提出一路上就想启齿的事。

  求之不得!蓝非掩住打从喉咙滚出来的话。

  慢着!这女人的思考逻辑异于常人,不会又是一个请君人瓮的诡计吧。

  他要小心应付才是。

  “为什么?”

  “不吃磋来食。”她的不屑表现在微微仰起的下巴。

  蓝非瞳大漂亮的眼珠。她竟敢端个二五八万的傲慢姿态!

  放眼天下只有女人爱慕他,谁也舍不得给他一个白眼,如今,他好心没好报不说,还被一记丑得无法无天的雷给亲了,哇!气死人了。

  丑女多作怪,没错,就这么回事,他翩翩好风度,要是跟女子计较了传出亲王府会贻笑大方的,忍下一口气,海阔天空。

  默默地,从儿时就不曾再背诵的”长恨歌”破天荒在一天之内受他二度垂青。

  他不喜动真性情,人生不过就百来年的时光,犯不着跟自己过不去,为点芝麻小事多长一条皱纹也很伤脑筋的耶!

  “你当自己是乞丐,我亲王府可不是收破铜烂铁的地方,你说来就来,想走就走,这样不好。”要不是她的师父对戚宁远有活妻之恩,看在恩同再造的分上,想踏进亲王府他还要考虑例。

  申屠无盐称不上微笑地牵动唇角。

  “我一身清白,可不想在这里玷污了。”

  “有胆子你再说一遍!”青筋爆裂的声音从比一般女子还美上三分的蓝公子脸上出现,灰飞烟灭的死火山终于喷射出烫死人畜的高度岩浆。

  去他的长恨歌,他被惹火了。

  “挑明了说你会很难堪的。”对这名声冠盖京华的公子哥申屠无盐毫无所求,既然没有奢求何来卑躬屈膝,再说,她也不屑一般女子的懦弱无能。

  蓝非花名在外,王府藏污纳垢可想而知。

  从小,跟在她师父的身旁,做学问看风水,师父教了她许多,就是没教她要对男人委婉奉承。

  男人女人生而平等,然是环境的造就,多少女子被扼杀了才能,失去谋生技能,只能残喘在男人的裤脚下委曲求全。

  谁在我这亲王府会委屈你吗?有多少人挤破头想一窥殿堂都没那命,你别不知好歹了。”提高八度音,他龇牙咧嘴。是他修养好,也看在郭问的面子上,要不然他好想宰了她腌成酱菜。

  他的高声浪引来一堆在附近工作的仆佣。蓝非无暇顾及,头顶猛冒的烟火已经烧毁了他的理智。

  “你说我不知好歹也好,总之,我只是顺应我师父的意愿,现在我也来过你的亲王府,承诺达成,你也不用倍感为难了。”她是不受欢迎的。有人会把娇客从偏门带进来,躲躲藏藏,当她是见不得光的人吗?

  说穿了,就是自尊心作祟。

  该归咎她的容貌,但她不想。

  不能怪他以貌取人,他的反应跟一般男人没什么两样,天下之大,只有与她相依为命的师父不以她丑陋的面目为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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