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便用一根头发「想想」也知道曲无界绝不可是那种「呷饱没代志」,以逛女孩子香闺为乐的男人,他来探望她,背后是有其深意的。
但这又怪得了谁?任谁乍见爱情擦出的火花,没有不心慌意乱的。
「既然妳完好无恙,」看起来还精力旺盛得吓人。「我也该告辞了。」他自责过于莽撞,乍闻惜秋华生病,他的心和冷静的脑子便全乱了。根本不及深思以自己的身分出现在女子的房间是否逾矩。
「我当然很好……」除了被三令五申严禁出门外,她活蹦乱跳,一天吃好几大碗牛肉泡镆,哪来的病?
曲无界不想多作解释,尤其在理智和自律已经回到他脑袋的同时。
「你大老远来就为了告诉我这些?」其实是喜出望外。她从来就不是闷得住的人,惜家和她有话说的又只有惜秋枫,可他将来是要继承家业的人,遇上镖局承接太多赵镖,人手忙不过来时,他也身负押镖重任,所以每日除了固定练功时间和阅读、保镖外,能陪惜秋华的时间少得可怜,也难怪她这一被关禁闭就给关得抓狂,只能以破坏东西泄忿了。
「是的。」见她完好无恙是他此行的最大目的,至于惜泰山意欲攀亲的事,内敛如他,说什么也说不出要惜秋华悔婚的事。他是明眼人,当然看得出落花有意,既然她钟情于卫寇,他又有什么立场改变她的心意?君子不夺人所好,他对她终究只是一场苦恋。
聪明如惜秋华,最善于察言观色。(对象当然限于她关心的人,啧!又说她「关心」眼前这块大铁板--哎呀,女子汉敢做敢当,承认也罢,反正不说又没人知道!)
标准的阿Q信仰者。
「铁定是我爹那大嘴巴造的谣。」
他不置可否
「这老头那么奸诈,一分钟前还耳提面命地不准我再上丐帮去,自己倒偷偷摸摸去,老奸巨滑!」
曲无界浓眉微锁。「女子未嫁应尊父权为天,况且惜总镖头为了妳专程前去提亲,他是爱女心切。」
终于给套出口风来。她又是欢喜又是忧愁。「……提亲?」
不知道为什么,她那含羞的女儿娇态令他倍受刺激。曲无界把唇抿得更紧,脸部线条愈发冷硬。
她径顾着芳心窃喜,忽略了曲无界更形萧索苍寒的脸。
「卫大哥……答应了吗?」她管不住什么矜持、什么含羞带怯,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答案。
「无可奉告!」他进出来的话字字全是冰珠子。
有些事是无法改变的,不管当事人如何努力,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永远不会是自己的。
放弃吧!曲无界。
他心如刀剜。
惜秋华忸怩地低下头,一颗心早已经远远地飞到丐帮卫寇的身上,喜不自胜的笑容甜蜜地形诸于外,一时间竟忘了身旁的曲无界。
她幻想地痴沈,好半晌,大梦初醒,方觉冷落了曲无界,蓦然回首,身畔的人不知何时踪迹已杳,满屋子只有亮晃晃的阳光和空荡荡的风盘回周旋--
书房。
卫寇用蘸饱了朱砂的毛笔在摊开的文件上圈了又圈,大小不一的眉批在宣纸上晕染开来,深浅有致,像透了香禔粉脸上的胭脂。
唉!凡事只要一涉及香禔,他所有办公的心情就全没了。
千不该万不该,是他不该放任香禔和苏大姑娘泡在一起的。和闯祸精在一起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近墨者黑--
而且,这不好的预感正逐渐被证实中……
自从佟夫人苏大姑娘来到丐帮后,首遭池鱼之殃的便是他这「弃夫」,两个小女人志同道合地总是甩掉派去保护她们的人,在外头消磨一天后,才带着一身脏或眉开眼笑回来。
好歹,回来后他总该轮得上对她道些体己话吧?事实证明他的地位一落千丈,被发配到边疆,就连用膳时她也被不同的人瓜分、霸占着,唯独没他的份,想来教人好不懊恼!
香禔是他未过门的妻子,他的丐帮夫人耶!
他霍然起身--
没错!不对劲的地方就在这--
名义上,香禔还只是他未过门的妻子,名不正言不顺的;如果名也正言也顺,谁还敢不识相地霸着她不放?
原本,他打算耐心等待她恢复记忆,承认他们过去的那一段情,可是据他长久以来的观察;却无丝毫进展,香禔依旧是香禔,杭绛雪对她而言或许真的是永远不存在的过去式了。
其实,他又何必偏执于一定要恢复香禔的记忆?那段过去充满辛酸艰苦,既然她不复记忆,那又何妨?
一思及此,卫寇下禁豁然开朗,匆匆搁置手中的笔,推门而出。
「你……该不会也是……」
说巧不巧,缓步踱来的佟磊看见一脸神采飞扬的卫寇,突然灵光一闪,指了指屋外。
「你也是?」卫寇会心一笑。
「我是自讨苦吃宠坏了她,我忙,她便自寻去处,不玩到三更半夜不回家,担心受怕的人反倒是我。」佟磊干笑数声,在老友的面前坦白无碍。
卫寇心有戚戚焉。「连这点都有得拚啦!」
同样爱上不知道什么叫「独守空闺」和「三从四德」的女人,老天也实在太过抬爱他们这对异姓兄弟了。
他不能再这么力不从心下去,为了重申和稳固他们摇摇欲坠的「夫权」,当务之急必须将那两个不知玩到什么地方乐不思蜀的小女人逮回来,以彰显丈夫的重要性。
相互交换了一切尽在不言中的苦笑后,这两个经常被冷落、「独守空闺」的男人同仇敌忾地踏上通缉夫人之途……
「一无所知是什么意思?」
暴跳如雷中又掺杂强大压抑的狂吼,涩涩地在流荡在净衣派的议事厅里。
全丐帮除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曲七,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出口咆哮的?
「一百七十二个分舵全员出动居然还查不出底细?」
李天霸诚惶诚恐地挪动一身肥肉。「江湖上根本没人听过佟磊这号人物,他不过是个无名小卒。」
曲七冶啐。「你懂什么?他那气度和风范再白痴的人也看得出他出身不凡。」
佟磊那压迫人,令人不容小觑的气势让曲七坐立难安,仿若背上的芒刺。
所谓明刀易闪,暗箭难防,愈是躲在暗处的人愈发可怕,若是让这人和卫寇联了手,他一成的希望都没有。
在他以为,卫寇心机之深沈,脑筋之灵活,已经是他此生前所未见的劲敌,哪知,时不我予,好死不死的又冒出个和卫寇旗鼓相当的佟磊,原本盘据在他心底的不祥预感更像愈发扩大的阴霾。
腹背受敌是兵家大忌。
卫寇的不好相处,逐渐表现在丐帮一百七十二分舵中明显的权力转移和改组。
他大刀阔斧地明文规定丐帮不再是个不事生产的帮派;他知人善任,遴选各区有一技之长或有能力的五袋弟子派驻各分舵,依帮中弟子兴趣协助其从事士农工商各业,或赞助银两开设米行、商号、织坊;若完全无动于衷者另辟武馆镖局,让普通老百姓有机会学得防身之术,又免去帮下子弟惊扰百姓之实。
他将散漫如沙的丐帮逐一纳入正轨,这完全不是曲七所乐于见到的。
一旦丐帮成了安分守己的平民,他哪来的筹码和安硕亲王交换高官厚爵?
曲七捏了撮鼻烟往鼻子上一抹,眼皮抬也没抬。「叫曲无界进来。」
潘翼衔命而去。
不一会儿曲无界进来,朝曲七欠了个身,恭恭敬敬地喊了声:「爹。」
曲七两个肉眼泡一翻,笑容微凝,道:「你知道那佟磊的来路。」
曲无界沉默了一下。
「他和帮主是拜把兄弟,并非江湖中人。」
「我派出净衣派里的所有精英分子,却没人查得出他的底细。」他脸色阴沈,灰色的眉神经质地抖动着。
「他一直避居在滴翠峡上,此峡高峻险隘,普通人难以窥知。」他一五一十道出所知。
「你去过?」曲七的声音平淡,教人听不出他的喜怒。
「佟家寨巨大如碉堡,气派恢宏,十分惊人。」该说的他全说了。
「呃--」曲七阴恻恻地咧嘴。「这些事我居然一无所知--」
曲无界攒了揽眉。虽然曲七是他的父亲,但自己对他的认识并不比任何一个陌生人多。
「孩儿以为这些是无关紧要的事,所以没有呈报给爹知道。」
「无关紧要?」他霍然直视曲无界钓脸。「你到底隐瞒了我多少『无关紧要』的事?你该不是想窝里反吧?」
曲无界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严重,心头一震,身子躬得更低了。「覆巢之下无完卵,孩儿怎敢不识大体,不明轻重。」
「说得好!」曲七的目光从他儿子身上扫过。「为了证明你的话句句由衷,不是拿来敷衍我的,我要你在最短的期限内杀了他。」
曲无界垂着手,脸色白了白。「爹,我们虽是武林中人,也该遵守江湖道义,不能滥杀无辜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