犹在半梦半醒之间的香禔伸长了臂往身旁的枕畔摸索,衾冷被寒,枕畔空无一人。
她倏然一惊,完全清醒过来。
这是什么道理?这些年来她总是一个人独眠,她并没有在枕畔找人的习惯啊。还有,这房间的布置看起来陌生得紧--她一甩头,这才想起昨夜的事来。
打量四周,没有卫寇的踪影,斗室里整齐得像从没人住过般。
「卫寇,卫寇……」她开始找人。
她总是拒绝他,却不知不觉地将他话声里的柔情点滴捡拾起来,深藏心底,一下子没见到他,心底竞有仓皇失措的感觉。
「伊哑」地,门应声而开,卫寇笑吟吟地站在门口。
「我在楼下就听见妳的声音。」
红霞爬上香禔白王般的脸颊,她看着卫寇朝自己走来,红晕越来越深,嘴巴却不是这么回事。「我是怕你突然反悔,不告而别!」
「是吗?」他不置可否地笑得更愉快。「我帮妳带了早膳上来,妳先回房梳洗后再过来用膳吧!」
「有奶茶?」一看见奶茶,她的眼瞪得此什么还亮。
一大碗的奶茶、酱羊肉和泡馍,水果也上场了,是北方难得一见的甜瓜、新藕等鲜果。
显而易见,卫寇是花了心思替她张罗早膳去了。
「我立刻就回来。」
如风的她席卷而出,不一会儿又跑进来。
「我来啦!」
即使南方的黄米再精致美味,习惯北方大碗吃肉大碗喝酒的香禔还是最爱自己家乡的口味。
她吃得又多又快,等她餍足地吃饱伸懒腰时,桌上的碗盘也空了。
她难得的精力大概都由此而来,毫不做作的行事风格也像她吃东西一样,坦率直爽得教人激赏。
「妳呀,真像小孩子!」卫寇从她唇畔拈起一片馍馍的残层,毫不介意地将之放进口中,口气神态中充满宠溺怜惜之情。
「嗯,」香禔也不在乎,想着想着便笑了。「我义父最喜欢取笑我了,说我这么大食量,将来想娶我的人就算不被我吃垮也会被吓跑!」
「妳义父……似乎很疼妳?」
她不知不觉又提及司徒长,原来料想中的卫寇会有的激烈反应,却不如预期中大。
这是好现象。
「义父其实是很可怜的,」她轻轻地说。「背负着偌大的歉疚和罪恶感过一生,代价未免太大……」
「他也会有罪恶感?弃我们孤儿寡母于不顾,他……他是罪有应得!」
卫寇的性子一向谦冲和睦,会说出这些话来实在是气忿至极!
「伯母的去世,他并不知道,要不然他老人家绝不可能对你不闻不问!」
「他不杀伯仁,伯仁因他而死!」
香禔无奈地看着自己的指尖。「我们不要再谈他了,早知道会惹你这样生气,我应该在义父要我出来找你的同时就一口拒绝他,省得给他希望后又将更大的失望带给他。」忍不住,她惘然地叹了口气。
卫寇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为自己心底涌上的柔情而惊动,感慨万千。「其实,我早就不再怪他恨他,我娘临终时对他并没有任何的埋怨之词,只是遗憾情深缘浅,我想,我娘自始至终都是爱他的。」
香缇靠过来,不自觉地用柔软的玉手环住他。「我就知道你不是那种将怨恨紧绑在心上不放的人,你是好人。」
「绛雪--」他执起她的手轻轻摩挲。「妳以前也这么说过我,妳记得吗?」
她定定地看着他,眼眸清澈如镜,瞳中灵光如子夜星辰,笑意更随眼波流转。
「我有没有说过你是个滥好人?」
他佯装地皱皱眉。「我是妳的丈夫,要尊敬、畏惧我,不可以拿我开玩笑!」
「哦?」她又习惯性地皱鼻子。「尊敬?畏惧?要那样的丈夫我倒不如供奉一尊木雕像算了!」
「什么?」他低吼,整个身体朝前倾,鼻尖几乎要碰上她的鼻尖。
她格格浅笑,嘴角露出一个小小的梨涡。
「好人,我们是不是该上路了?」
没错!是该上路了,卫寇又深深地看了香禔一眼,落寞之色明显地掩饰不住。
他那愁眉不展的模样和他眼眸中强烈的归属感让香禔觉得心痛,为什么她会觉得心痛?又为什么她在他怀中又体会到前所未有的心安?
不管他坚持她是他妻子的事情看起来有多荒唐,在他们四唇相接、双眸交会的一剎那,她清楚地认定,她是为他而生的,就如同他是为她而生一样。
稍后,两人从楼上下来,只见昨天被摔得一场胡涂的家俬用具都已经整理干净了。
一张完整的四方桌前,坐着惜氏兄妹。
惜秋华一见到卫寇出现,蝴蝶似轻盈地跑过来。「卫大哥,你要启程了吗?」
卫大哥?他们曾几何时变得如此亲热,剑拔弩张不过才是一夜之间的事!
不是滋味的感觉从香禔的心中浮升出来,她不客气地弓起不甚秀气的眉毛。
「是的,我们后会有期了!」他淡淡地笑,完全是江湖中的应酬话。
「不要啦!」她扁嘴,完全是小女孩撒娇的神态。「我要跟着卫大哥走。」
「不行!」应酬归应酬,可不能心软,他不想招来麻烦。
「我不管!」她干脆从中间横切,挤进卫寇和司徒香禔中间。「你不带我走,我就哭!」
「惜姑娘,在下实在身有要事,告辞了!」快刀斩乱麻是断绝无穷后患的不二法门。
一听卫寇语气中毫无转园余地,惜秋华眼圈一红,竟抽抽噎噎地哭起来,眼泪直淌。「我就知道你一定不答应……我知道卫大哥看不起我……一点都不疼我,欺负我是没娘的孩子,你最坏了……」
卫寇不敢搭腔,硬着心肠牵着香禔的手就要离开。
惜秋华生就一副眉清目秀、俏丽可人的模样,这会儿哭得真切更惹人心怜,原来一肚子酸醋的香禔倒是心软了。
她递给卫寇一记不以为然的眼神,走向前轻搂住惜秋华说道:「妳--很喜欢卫大哥?」
借秋华不领情,给她一个大白眼。「要妳管,这又不关妳的事。」
「秋华!」妹妹如此地出言不逊,惜秋枫听不下去了,忙不迭出言喝止。
「对下起!舍妹一向备受宠溺,言出无状,盼请见谅!」
「无妨!」明明是兄妹,胸怀气度却有天渊之别。
「大哥,我喜欢大哥,反正我们闲着也是闲着,更何况--」她用手肘顶了顶惜秋枫,一副尽在不言中的暧昧表情。
惜秋枫被妹妹一说,脸上不由浮现一抹尴尬颜色。「妳太胡闹了!」
「我胡闹?事到临头你可别妄想求我帮忙!」
「是妳自作多情,谁需要妳来着?」
「你过河拆桥!」
「拆桥就拆桥,你想怎样?」
「我……」
卫寇睁大眼看着这一对争持不下的兄妹,莞尔地朝香禔眨眼。
虽然闷声不吭地离去不够光明磊落,但总好过被苦苦纠缠。
「她不要紧吧?」司徒香提犹兀自忐忑。
「小孩子闹脾气在所难免,咱们再不走,待会儿要紧的人可就是我喽!」
「为什么是你?」她不甚明白。
「傻雪儿,妳这是在把自己的丈夫往别人的怀里送,难道妳不懂?」他扯了扯香禔发际的绾带,指尖处透着一股清凉。
好半晌香禔才恍然大悟,脸颊像着了火似地烫起来,就连耳朵也一样。「你呀!臭美得紧,以为自己是潘安再世啊!」
明知时间和地点都不对,香禔那难得一见的娇媚和羞柔,还是令他着实失神了一下,爱不释手地又摸摸她额际柔软的刘海。
他的举动让香禔心中一暖。
记忆里,就连对她呵护有加的司徒长也不曾用这种亲昵又纵容的态度对待她。他那温柔如风的手指教她一阵心旌荡漾,使她愈发不自在起来。
她那三分羞涩,三分天真,更多茫然的表情令人心动。卫寇再次不避嫌地握住她的小手,举步向前,眼眸中发出了连日来首次出现的光采。
她不再拚命否认她不是自己的妻子了,连他给的名字她也接受,这不正意味着司徒香禔是完完全全地相信他了吗?
这不是天大的喜讯是什么?
第四章
丐帮总舵。
「什么?我不是叫你杀了他们,取回绿竹杖吗?为何你迟迟不动手?」
「我试过了。」
「『试过』是什么意思?难道你手下的杀手全是些下九流的货色?」
堂口的议事厅里大剌剌坐着一个灰发、灰眉和灰须,身穿缟衣,头挽发髻的中年人。此刻如闷雷似的声音就是从他口中吼出来的。
他就是丐帮四大长老,张、曲、李、潘中净衣派的首席长老:曲七。
余下李、潘二人各自坐在座下的太师椅上,闷声不吭地斜觑着恭立在曲七身旁的年轻素衣男子。
「方才,派驻在北分舵的探子回报,他们一群人已出山海关,再一天的脚程就可抵达总舵,他们若是回来,我全盘计划势必付诸流水,你坏了我的大事!」
「爹,司徒世伯对您一向敬如兄长,您在丐帮的地位已无人能及,要这徒具虚名的帮主之位何用呢?不如孩儿接您回淮南养老去的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