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饿了?」她手背抹过额际的汗,原来乌漆抹黑的脸更添了一道污渍。
他扫视众「羊」一圈,发现所有的羊也全拿着似含敌意和兴味的眼光瞧着他。
那些羊的眼光就跟人一样。这样的认知让烈问寒心生奇怪的感觉。
「多谢姑娘救命之恩。」他拱拱手。
小龙女咧开一口贝齿,笑容如春花初绽。「这话你已经说过,不用再重复,我叫小龙女,翩翩是我的名字,随便你爱叫什么,就是别喊我姑娘东、姑娘西的,我们那里从来没人这样喊过我,听起来很别扭。」
小龙女,多奇怪的名字。
「你好几天没吃东西了,我正在帮你烤鱼呢!」她仍带着稚气的笑。忽地,她大叫﹕「哎呀,我的鱼!」她猛然转身,望着地上上架的成串鲜鱼,在炽火的烘烤下已经发出焦味。
她顾不得烫,伸手便去拿。
烈问寒不动,只是睁眼看着她手忙脚乱地胡搞,他耐心地候着,好半晌,小龙女才讪讪地站起来。「你知道,我对这种事不是很熟练,所以牠的颜色,呃,也不是很好看。」
她根本不是不熟练,而是不懂,这可是她长这么大,有生以来头一遭弄吃食,为的还是要填饱一个陌生男人的肚子。
烈问寒分明瞧见她被火烫了起泡的手指,可他的脸还是无波无浪。
一转身,他又回到屋内。
小龙女呆呆地跟进来。
烈问寒看看她,又瞄瞄瓷盘。「我饿了。」
小龙女眨了眨眼,好一下才反应过来,她喜孜孜地把自己呕心沥血的作品送上去,然后乖巧地坐到烈问寒对面。
烈问寒毫不客气,风卷云残地把盘里的东西吃得一乾二净。
看他如此捧自己的场,霎时,所有的辛苦全化成汗水,一扫而光,小龙女有说不出的开心。
「好吃吗?」她眨着水灵灵的清澈瞳眸问他。
烈问寒舔舔唇角,当作回答。
他的冷淡让小龙女有点气馁,不过,她马上振作自己,反正他也没大张旗鼓地说难吃,所以,她也毋须太难过,横竖自己的手艺还有一点可取之处啦!
「我的伤!」
他临起床前曾大致看了下自己各处的伤口,竟发现大部分已经奇迹似的痊愈,只剩几处较为严重的部位,但也好得差不多了。
「伤?还痛吗?我再用避水金珠帮你治疗一次。」她的双手在裙兜上擦了擦,然后从怀中掏出一颗拇指大的金珠子。
那金珠光芒熠熠,却不刺眼,浑身流转着一股温暖光彩,令人爱不释手。
烈问寒恍然大悟。在他昏迷中,那股透心清凉的快感就是源自这颗珠子,天下奇珍异宝无奇不有,他可真见识到了。
「不用了,我的伤口已经大致好了,不劳姑娘再费心。」
「那就好。」小龙女谨慎地把金珠收起来,肆无忌惮地瞅着烈问寒。
他被她那毫不含蓄的眼光瞅得浑身不自在。
「庞太医说你全身受一十三处刀伤,二处灼伤,还有箭伤,是谁这么狠毒,想一心致你于死啊?」庞,螃是也,字蟹。
太医?烈问寒对小龙女的身分不禁起了怀疑。
她的粗衣布裙看起来十足是个牧羊女,要说谈吐,又像个和他年纪相当的孩子,更不可思议的是她在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夺人风采。
她的身边围绕着一群羊,还能口吐人语,现在又冒出个太医头衔的人,她究竟是谁?
「妳又是谁?」
十几年的逃亡生涯,磨练出他高度的警觉性,虽然不致到草木皆兵的不信任程度,但是事实却教会他防人之心不可无的真理,尤其她的出现和背景又这般离奇。
「小龙女。」她十七年的生活里只有父母和一些疼溺她的仆人,别说不懂什么叫世道艰辛、人心险恶,她根本对人情事故半点也不通。
她对烈问寒一厢情愿的好,全发自她天性中型善良和纯真。
「你呢?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烈问寒。」
他很讶异自己竟毫不考虑地把姓名告诉她,向来他是不肯轻易把自己袒露在陌生人面前的。
「烈问寒。」她喃喃自语,好似要把他的名字牢牢记住般。「喂,你们人类的男人都像你一样长得这么好看吗?」
他一怔,眼梢眉睫溢起一层不自在的神色。「谁告诉妳我长得好看?」
他十七岁,自懂人事开始,几乎有十年的时间全是在腥风血雨、挣扎求生中度过,他从来没有跟异性相处的机会,而她,居然赞美他好看。
非常稀罕的,属于他原本年纪该有的跳脱飞扬居然轻易地破茧而出,他的心因为她看似不经心的夸奖而欢悦了起来。
他的冷漠,因此而有了奇妙的改变。
「龙宫里除了我敖大哥外,就数你长得最好看了。」敖龙是除了她父母之外对她最好的人,当然要将他排名在第三了,至于眼下这跟她差不多同年纪的男孩可以暂时屈居第四,往后再视情况调整。
「妳......不是人!」他非常震慑自己竟讲出这话来。
「怎么----」她也瞧出他不寻常的脸色。「我告诉过你我是小龙女啊!」她不胜委屈,跟他那双突然变严厉的眼珠一照面,她的心竟为之一僵。
不知道为什么,她有点害怕他的答案。
「是人不是人有什么关系呢?」毕竟她对他好不是吗?这样的温情是他在同为人类的身上企求不到的东西,所以,她是人是鬼又有什么意义?
烈问寒心神电转,马上为之释怀了。
「你快点把伤养好,我带你到龙宫去玩。」她终于交到一个人类的朋友,真是太帅了!
烈问寒不愿见她那兴高采烈的笑容失色,只好点头,勉为其难地应允。
一日一日过去,随着自己伤口痊愈的程度,烈问寒发现一项事实,
翩翩跟他是不一样的!
她不吃任何熟食,行事作风也和一般谨遵礼教,处处绑手绑脚的女子不同,她爱笑、爱玩,完完全全地不通人情事故。
至于那些原来看起来碍眼的绵羊,日子一久,他倒也习惯牠们的存在,见怪不怪,其怪自败嘛!
尽管三餐除了鱼虾还是鱼虾,烈问寒也不在乎小龙女惨不忍睹的手艺,依旧来者不拒地吃了干净,就因为这项「难能可贵」的优点,赢得了绵羊群的尊敬。
烈问寒可不知道,在他来之前,牠们全是小龙女厨艺下的实验品,好不容易有个不怕死的家伙来顶替牠们的位置,牠们怎能不对他好一点?
「问寒,庞太医来了。」说曹操,曹操到,小龙女蹦蹦跳跳地拉着庞蟹的袖子,把他带进屋里来。
说他叫庞蟹还真是名符其实的「螃蟹」。
这庞太医总是一件灰绿绿的衣裳,铜铃大的眼睛配上光秃秃的头,说有多滑稽就有多滑稽。
最特别的是他常常走着走着便忘记人类的走路方式,改成横行,烈问寒第一次见到时,虽觉有些怪异,但充塞在胸口的却是一股爆笑的冲动,所幸他的掩饰工夫一流,倒也没让庞太医下不了台阶。
庞太医铜铃似的眼珠滴溜溜地转了转,收回把脉的手,圆脸显露多日来仅有的喜色。
「小公主,这位烈先生的内伤已经全部痊愈了,往后只要小心调养,不会再有什么大碍的。」
小龙女喜上眉梢。「谢谢你,螃蟹公公!」
「那老朽要告退了。」
「有劳你了。」
庞太医提起贝壳镶的诊疗箱,慢慢地横走出门外。
「问寒,你的身体全好了,今后有什么打算吗?」
「目前没有。」不是茫然,是他突然间对这乌龟不靠岸的不毛之地心生一股难以解释的依恋感觉。
「那好,你可以多留下来陪我几天。」正中小龙女下怀,她正巴不得他这么说呢!
「妳一个女孩子待在海边实在太危险了,妳的父母呢?」仅管他也舍不得离去,但走与不走也只是早晚的问题,扔下她,在目前,他是绝对做不到的。
「危险?不可能啊!我的身边有一整队的侍卫,谁敢来打我的主意?」她看着门外离她有段距离的绵羊群。
「妳是说----」他顺着她的目光,敏捷地知道她所指的「守卫」是谁了。
「牠们全是龙宫里的将军骑士,个个武功高强,连泾阳龙君都忌惮三分呢。」
泾阳龙王是海龙王的世仇,两家因为上一代的恩怨而交恶,数百年来维持着「相敬如冰」的态度,但也没生出什么难以收拾的风波来。
「那么妳总可以坦白告诉我妳究竟闯了什么祸,才被贬罚到东海之滨当牧羊女吧!?」
名为处罚,其实形同保护,烈问寒看得出来小龙女在龙族受宠爱的程度。
小龙女搔搔头,双颊生晕。「其实也没什么啦......我只不过是闯了个小小的祸......」
「多小?」被人放逐到海边来,居然还只是「小祸」?
「人家不过是不小心把电母从云端踢下去,谁知道她就这样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