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跟你道谢。」
谢他让荷眼不再难过。
谢他的多管闲事。
谢他让他一家团聚无望。
「我可不希罕,你别揍我就成了。」拿掉别人的记忆并不是什么好法子,可是在那个时候他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好方法。
曹黔自动从霍一飞的口袋拿出一包烟,抽出一根,吞云吐雾起来。
霍一飞不甘示弱,互相荼毒。
要制造空气污染大家一起来呗。
两人口中吐出来的烟雾跟庙口大香炉信徒点燃的香烟相融,风来,逐渐散去。
曹黔深如海的心思也被重重白烟罩住。
「她还说了什么吗?」良久,他再度开口。
霍一飞觑了远处的白云一眼,低吟道:「她说了。」
「说了什么?」他全神贯注。
「老来多健忘,唯不忘相思。」
曹黔大受震动,一节烟蒂掉到膝盖处浑然不觉。
第六章
靠海的新兴社区,住宅机能一应俱全不说,闹中取静,静中又不失单调,周末假日的海边常有帆船游艇比赛,社区有二十四小时保全,小学、中学都在附近,要是家有老人,这儿还有圆集舞、太极拳、老人社团、计算机教学班,一点也不怕得了老人痴呆……总而言之,言而总之,这是个山明水秀的好地方,更重要的是租金便宜,天上地下没那么便宜的价钱了。
呼。
以上,是小猴子的娘,也就是房东的老婆,吕可娣就是喽的介绍词,虽然有点落落长,倒也跟事实颇为符合。
「要是你手头不方便,押金我可以不收的,最主要是荷眼有个伴,我比较放心。」敢情把房子租出去是为了荷眼。
「我想马上搬进来。」
「没问题,反正我们也不是陌生人。」笑呵呵的吕可娣很高兴家中的人数直线上升,哦,更正,是荷眼家。
她也应该要有家人。
于是,父子俩笑逐颜开的带着一个皮箱就搬进了荷眼独居的宅子里。哦,对了,还有一辆代步的房车以及曹言寸步不离的布袋戏偶。
「我要去杀了她,那个自作主张的女人!」荷眼咆哮。
她一个人住得好端端的,不用跟别人分居吧。
「妳看起来精神很不错。」距离滑雪场事件不过两天,仔细看除了脸色稍微苍白一点,已经能吼人,看起来她恢复得很不错。
「我吃好、睡好,除了脚偶尔抽筋之外,精神当然不错。」她在气什么,气她受伤两天,除了头一天送她去医脚跟回家之外,他就不闻不问了,真是一点都不体贴!
「我担心了两天,幸好看妳复元的情况良好,让我稍稍放心。」前阵子他把全副精神放在荷眼身上,工作全部停摆,手机关机,可他知道要是再这么失踪下去绝对会出大问题,打电话回去自首,才知道一大堆因为他延误的工作已经淹到喉咙,不得不连夜紧急处理,然而Case还是堆积如山。
鱼跟熊掌难以兼得。
可是要他舍弃荷眼,那是绝对不可能的事。
即使他的事业登峰造极,没有人分享也是枉然。
他已经失去过他的挚爱一次;一次就足以当成教训,要是再犯,他就真的是猪了。
「你总算还有点良心!」殊不知这样的气话让人以为她很期待曹黔的到来。
「我当然有,妳看我的黑眼圈,都是因为工作忙来的。」本来是邀功的,可是荷眼一听脸色就沉了。
「听起来你像是大公司的负责人,事业忙得让你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
「睡觉时间当然是有,不过我做的是五湖四海的生意,没办法长时间关机,员工们找不到我会产生危机感。」
「我倒是失敬了,董事长先生。」她的神色更冷,态度骤变。
他简单的穿著,出入代步的是中产阶级的房车,就算吃东西也很简单,不奢华,不浪费,她以为他只是个平凡的上班族。
至于带小孩住饭店,他说过,他只是在台湾暂时停留,租赁房屋对一个短期过客来说,的确是麻烦了点。
也许是她有刻板印象,也不见得所有董事长级的人物都爱排场。
可是,她讨厌工作狂。
她讨厌事业心过重的男人。
「妳别误会了,我做的是货运承揽,客人到哪我跟到哪,才说做的是五湖四海的生意,我跟以前的同学合伙成立一家小公司,扫地兼撞钟,谈不上什么董事长。」曹黔眼角一抽,有些明白了荷眼的心结。
即便她忘记跟他的全部过去,那些让她不舒服的回忆却根深蒂固的盘桓在她的脑子深处,一听说他掌握着一家公司的命脉就脸色陡变,要不是几天前有那么一段「救命之恩」,怕早被轰出去了。
「那是什么?」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
「一般人对承揽业很陌生,简单的说,货运承揽拉的是货物,航空、水运都包括在内,以前的航空权集中在华航身上,后来台湾政府开放天空,空运公司也应运而生。」
「你是说……像宅急便、物流配送的那种工作?」不耐站,小腿又开始隐隐作痛,荷眼干脆席地坐在楼梯口处,托着腮,要是曹黔不给个满意的理由,就休想进她家大门。
曹黔也把皮箱当舒适的沙发椅,准备长期抗战了。
「对,这行业门坎低,几个人合伙就可以开业。」他还整合相关业务,从进出口及报关做起,由于必须帮客户垫出口所需的关税、仓租跟运费,要有庞大的资金做后盾。
曹黔很仔细的把他目前从事「小而美」的事业说给荷眼听,不管她一下子听不听得懂,要让她认识他,就必须先剖开自己让她看见。
一直乖乖站在一旁的曹言眼观四路、耳听八方,看起来他爹地跟妈咪的初步沟通没问题,不用他在这边监督,他也要去拓展他的国民外交。
这边就留给他爹地搞定喽!
「新型态的货物承揽除了进出口、报关,还要整合下游卡车货运,才能适应新产业需求,太过保守的单项业务没有竞争力,一定会被市场淘汰。」是天性,提到事业打拚,曹黔整个人焕发出一股独特的魅力。
荷眼不自觉的摸着胸口。她身边的人都很享受工作带来的成就感,像可娣的陶艺工作,像奥伏羲的家具设计,就连霍一飞的太子爷庙也兴旺得很。
而她呢,每天浑浑噩噩的过去。
老实说,她从来没有羡慕过他们。
「荷眼。」
「嗯。」她奇怪的看他。「别吵,我在想事情。」
咦,什么时候他靠了过来,跟她并肩坐在阶梯上,一只手臂还搁在她的肩膀,近得可以闻到他身上那股蜂蜜香皂的味道。
那手,温暖的感觉很熟悉,那味道,好像也很熟悉。
她没有往后缩,他也没有逼近。
一瞬间,似乎有什么画面浮掠过她的眼。
「妳要告诉我什么吗?」他的眼神奇特,带着某种企盼。
她皱皱美丽的眉毛,按捺下狂野的心跳。
「你可以搬进来,我没意见,就这样。」
就这样?他无声的问。
就这样。她的眼这样答。
不管怎么说,她不是屋主,人跟家当都搬来了,要是坚持「退货」,大家恐怕会很伤感情。
「我是不是要谢谢妳大开善门?」曹黔开玩笑的说,却见到她脸上浮现诡异的表情。
「你自便吧,我住二楼,其它的地方你都可以使用,除了二楼。」占地为王的好日子到今天结束,无所谓,狐狸不只一窟。
了不起她回屏风去住。
「妳别走!」他像是真的说错话了。
她沉默着。
「我只是想说,以后请多指教!」
「我没有什么可以指教你的。」
曹黔想笑,笑意在胸口发酵,他斟酌着,要是笑出声音会不会马上被扫地出门?他还是忍一忍吧。
来日方长,先别激怒她,看得出来她对将成为室友的他并无欢迎的意思,可能碍于吕小姐已经答应不好翻脸。
「要是妳愿意,我倒是有很多地方可以指教妳的。」他们的那段过去还有即将开始的未来,有太多需要「互相指教」的喽。
「你是指互殴吗?」像电视上的摔跤?
这次,曹黔真憋不住,哈哈大笑了出来。
这男人,什么意思啊?荷眼瞇起了眼。
※※※
「荷眼,妳可以出来一下吗?」
不断叫喊的声响吵得她只好出来瞧瞧。
站在屏风里头的她故意跟曹黔拉开距离,她站的地方绿草如茵,竹筏为针,溪为线,穿过三十六青峰,是图画中才有的山水世界。
在她几步后面,是她的宅子。
「妳真的在?」曹黔想用手碰她,却在半途缩回来。
二楼人生荡荡的空间什么家具都没有,只有一面汉白玉屏风。
屏风中的云缓缓移动着,要是不小心绝对不会注意到就连桥下的小溪也潺潺流动着,里面的风景会随着日光转换,活生生一般。
他试着喊人,不料出来应声的人竟然在屏风里。
「有事?」
「可以出来说话吗?」这样……的空间混淆会使他产生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