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致余幽夫君书:
岁月匆匆,承蒙夫君不弃与妾身成亲以来,已过一年。
君感怜妾身如飘萍,不见弃,我铭感五内。
如今我的心愿已了,不能再让夫君的青春蹉跎,所以写下一纸休书,还君自由。
谢谢我君这些日子以来的照顾。
悠悠我心向明月,千言万语不知要从哪里说起。
倘若有来世,做牛做马也希望能报答夫君的恩情。
我会在佛祖面前殷殷恳求,下一世能再与你相遇——
三生石上……
妻
及第 笔
第一章
秋意深浓,一阵风吹来落叶缤纷。
潺潺清泉上,一根漾着水光的钓鱼丝线系着银钩在空中飘荡,离水好几寸,溪声淙淙,偶尔激溅起几点水花。
偷得浮生半日闲的人以双臂为枕,躺在树丛下,觑着叶缝间挥撒下来的流光金影,微眯起眼,一派悠闲自在。
“我说——你啊,这树影到底有什么好看的,你已经瞧了大半个时辰。”说话的男子有极霸道的声音,一听就知道是习惯命令人的人。
他一身雪白绲金边的华服,头顶小金冠,可见非富即贵。
“我看我的,你累了可先回去,别管我。”布衣布鞋的男子躺在随身携带的褡裢上,沉浸在树影下的脸让人瞧不出表情来,不过他的语气一派悠闲,浑身散发的气势令人十分心折。
“别管你,那可不行,本驸马还需要你的帮忙,不盯牢你,大好的江山可就遥遥无期。”
“天下大势底定,战火才停歇没多久,老百姓需要长期的休养生息,驸马爷何苦再掀兵燹?”他的声音像幽静的湖泊,能安定人心。
“我三顾茅庐,希望堂先生不要敬酒不吃。”鄯宝宝容不得人家冲撞身份,即使低声下气也掩不住他高高在上的气势。
这样的人要如何兼善天下?堂余幽站起来,拾起纳鞋,无心再谈。
“驸马爷,天命有数,我只是小小布衣,如何说改就改,你太瞧得起我这粗鄙凡夫了。”江山如此迷人,引英雄竞相折腰。
“哼,放眼天下,黄口小儿也知道你是身配六国相印的乞丐皇帝,你要不是,父皇这片江山又是从何而来,别推托了,你就跟我回驸马府,我不会亏待你的,美女财宝,保证你要什么有什么。”
为了表示所言不虚,他击掌一声,掌声未散,四周就冒出身穿青衣的仆从,每人手中捧着的都是价值连城的宝贝。
“鄯驸马,无功不受禄,权力迷人,但问人世间有什么是永远的?堂余幽已经解甲归田,美女、财富对我毫无用处,请收回你的厚爱,另外,我性喜安静,驸马爷贵人多事,没事少往来的好。”
“君有命,你敢不从?”乒乓扫掉捧盘上昂贵的半人长红珊瑚,鄯宝宝耐性尽失。
堂余幽背着光,双手反剪,眉宇微微拧起,狭长的眼瞅着绿荫枝头上整理羽毛的彩鸟。
“你妄想你的帝,我当我的散仙,有什么好敢不从的?”
“就凭这句话你会为自己招来杀身之祸!”鄯宝宝顿时动起杀机。
“不能用就杀,是驸马爷用人的准则吗?”突然渗入空气中的杀气从鄯宝宝身上迸发出来,堂余幽反讥。
“为什么不?”鄯宝宝冷笑,随着他愈显霸厉的狂笑,衣服蓦然无风鼓胀起来,在他身边的仆从们禁不住宛如狮吼的声响,纷纷捂着欲聋的耳朵走避。
堂余幽也被地面卷起的泥屑喷得满头满睑,直攀住一棵松树的树干才稳住身子。
不知道经过多久,飞砂走石还有无名的飓风才停歇。
摇着金星乱冒的眼睛还有晕眩的头,堂余幽好半晌才能定下神。
“怎样,你从是不从?”
堂余幽瞧见有些走避不及的仆从摔跤吐血,还被总管模样的人拳打脚踢,心中不禁有气。
“鄯驸马,要做大事业的人应该心怀慈悲心肠,一个把人命视为蝼蚁的人,没有当人上人的资格,也许你应该回你的驸马府多思考几天才好。”堂余幽的声音压低,骤然多了丝危险气息。
“我就不相信你能对我怎么样。”胡作非为是属于上位者的特权,被他的狮子吼功一吼,这传闻如天神的男人想必也抵挡不住,说穿了,也是一副凡夫俗子肉体的人而已。
“不怎么样,只是多拉几天肚子。”
堂余幽像水般的声音流入鄯宝宝的耳膜,他突地感觉肚子咕噜的响了声。
不会吧……根据他打探的消息指出,这乞丐一样的男人有张皇帝嘴,说什么都灵,去他的妖言惑众,他鄯宝宝不信邪!
在他举棋不定时,堂余幽已经收起没有渔获的钓竿,高大斯文的身影没入林子里,脚步愈走愈远。
然而鄯宝宝没时间去管了。
因为,他发现从小到大没生病的肚子开始发出诡异的鼓,有万马奔腾的趋势……
☆ ☆ ☆
因为是黄泥路,所以走起来备觉艰辛。
擦着额头细细泌出来的汗珠,满及第暂时躲进道路边的树荫下,终于看见不远处色彩清雅的青瓦飞檐。
早知道路途这么远,就不该省那一两的钱雇辆驴车,在秋老虎的肆虐下,她足足走了个把时辰。
稍稍喘息了一会儿,她再度提步往前走,不久后,即见到那户青瓦飞檐的人家。
白石为砌,围墙旁栽种了一排绿意盎然的树丛,潇洒有致的枝条探出,暗香传来,让人精神为之一振。
满及第拾阶而上,大门上头挂着一个泛黄的牌匾。
“一肩烟雨筑,应该就是这里了。”因为老四给的地址不清不楚,她不敢十分肯定目的地就是这里,但是放眼这地方就一户人家,应该错不了。
她再瞧了一下,格局不大的门户,周围却林荫葱笼,鸟声啁啾,“山晴”、“静好”两方春联贴在大门旁,除此以外,不见门前车马,也看不见一个洒扫的家丁。
满及第扣住门环用力敲下,未上锁的大门即敞开一条缝。
霎时,满园芳香袭人,觑着门缝,她看见一排开满小花的木墀满空飞舞,及各种千姿百态的花木。
顾不得什么叫做非请莫入的礼节,她沾了泥的绣花鞋在门槛处留下一个浅浅的印子,推门而入,在青石板上站定。
她的家在汴京的小巷弄里,前面一半做为店面,后面局促的分为好几等分当做住家,联想要一个能转身的空间都有些困难,更遑论养盆花草。
京城的有钱人家她不是没踏足过,只是那种逼人的富贵叫人窒息,然而这里不真实得像她梦里的幻境。
“有人在家吗?我给贵府的女眷送花冠子来。”问话间,微风拂来,吹落的桂花扑上她的发梢与衣袂。满及第静待了一下,四下依旧静默,只有夹道的硕大紫薇迎风摇曳。
“都没人回话,那我要进来喽,我不是闯空门的偷儿,要是你们养了看家狗一定要拴紧它,我……嘿嘿,不是怕四脚动物,只是不喜欢这时候跟它们攀交情。”
她一边喊着一边小心翼翼的怕撞着突如其来的大树。
等一下她不会遭乱棍打出去吧?
这家人对种花树一点概念也没有,哪有人家好好的路,中间要不是突出一棵树,要不就是横着一座假山,还好,她走着走着仍给她走进了大厅。
其实,她一路进来就觉得有些奇怪,这宅子看起来空旷,却也不是没人气,但是花草树木随意乱长,大厅空无一人,愈想她心里愈害怕,还是回家算了。
但是……她掂掂手里提着的木头箱子。
守着父母留下来的花冠铺子,家里还有六个仙女般的妹妹,肩上背负着持家的重担,说什么身为大姐的她都没有任性的本钱。
满及第心跳得很快,正挣扎着要不要作罢,却隐约听见大厅后的中庭飘来谈话声。
她加紧脚步,穿过月洞门,这后面显然要比前头正常许多,曲线圆润的青色石拱桥将前厅、后堂一分为二,桥下金波荡漾,精巧的人工湖隐在青松翠柳中,不见尽头,桥上有人正在谈话。
偷听别人讲话是不对的行为,满及第要自己回到大厅乖乖等人,但是好奇心让她平常很听话的脚步直往拱桥走去。
“三顾茅庐已经是敝家主人最大的诚意,你不知好歹真叫人失望。”身着契丹服饰的男人拔高声音,显然是经过一番沟通无效后恼羞成怒。
“我只是凡夫俗子不懂政治,但求独善其身。”布衣男子没有被他的语气影响,音调依然。
“哼,你想骗谁,我家主人吩咐过,要是先生不能为我们所用,别人也休想得利。”契丹人以一口不是很正确的汉语撂下狠话。
说完,他按住腰际的长弯刀。
“我是人,并非工具,为什么没有人听懂我的话?”他身上的布衣有几个补丁,但不达褴褛,那股干净清爽带着浓郁的孤芳自赏,宛如闲云野鹤。
“废话少说,你走是不走?”契丹人的弯刀出鞘,银光闪动,肃杀的气氛一触即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