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关系,你不告诉我也无所谓!”映心看出她的窘境,连忙补充道。
“它……是上回您送给我的一些小点心……那些小点心太精致、太可口了,所以……”她嗫嚅地说。
“好了,我知道,不过这些小点心放了好些天,搞不好馊掉了。”她知道那些点心是那一夜她顺手牵羊从书房拿出来当宵夜的,后来她和紫鹃聊天聊得热络忘了吃,便悉数给了她。
“它没有馊,刚才我又检查过一次了,小弟他从来没吃过这么好的点心……”她一时情急,眼眶含满泪珠,生怕苏映心翻脸。
“既然如此,你就收好它吧!”她心里有了谱,举步便走。
愈靠近书房,紫鹃就愈觉得不对劲。这地方是她入寨之前傅管家三申五令不准走近的禁地呀!
她还兀自怔忡之际,映心却已敲门,跨过门槛,直驱内堂了。
来见佟磊誓必打破她不再见他的诺言,但凡事总有变通的办法,反正她又不是为了自己的事来烦他的。找到堂而皇之的借口,她更理直气壮了。
“佟磊……”
不用她开口喊,他早看见她。
一连几天,她像云烟似地彻底消失在他面前,甚至特地为她准备的点心也原封不动地摆着,日复一日,他的心竟无声地酝酿了希冀与企盼。
“咳!我在这儿。”
“佟磊!”她笑嘻嘻站到他床畔。
她那撒娇的声音,懒洋洋的,令他迅速想武装的脸兵败如山倒,凝结不出丝毫冷意。
唉!她那浅笑轻拈的脸真是美!
“佟磊,你的病好些了没?”他十分古典的脸仍然有着上次乍见时的苍白。
“谁说我病了?”
“卫寇啊!”
他有些不是滋味,这卫寇多事得离了谱。
“我想陪紫鹃回家去,可是她又不能随便离开佟家寨,所以我来替她说一声。”她立刻便切入主题,因为一颗心早就飞到寨外去了。
“不行,太危险了。”他否决得也很快速。
“你所谓的危险……指的是哪一方面的?”她告诉自己保持理智及风度,别跟佟磊一般见识。“有豺狼虎豹?牛鬼蛇神?”
“单身清白家的女子,岂能随便抛头露面?”
映心恨不得手头有把槌子往他那冥顽不灵的脑袋敲下去,但是有求于人,说什么也得忍耐。
“这么吧!我们来打个商量,我想,你一定很久没到外头伸展筋骨了对不对?你通融我们出去,我让你跟,够牺牲了耶!再说,出去晒晒太阳对你的身体绝对有莫大好处的。”
佟磊没想到她瞎掰胡掰也能说出一套似是而非的道理,而他对这篇道理竟也心生苟同。
“你会骑马?”
骑马?马四条腿,摩托车算两条腿,她骑车技术一流,两条腿对她来说丝毫构不成威胁,遑论马儿四条腿,岂不更容易控制?何况,如今不说会也不行了。
“应该会。”她把“应该”两字说得细如蚊蚋,“会”音却喊得中气十足。
“好吧,走吧!”他站直身躯。
“呃——等一下。”她还有话要说。
他努起一道眉,不吭声,静待她的下文。
“我想,到别人家里,总不好‘空手’吧……”她瞥了瞥角落的桌子,所有意欲尽在不言中。
佟磊仔细地凝视她清澈澄亮的眼眸,在她勉为其难支撑住平稳声调的微颤里,看见了她的羞赧。
他不言语,只轻扯了那根流苏。
傅管家着急地进来,瞧见苏映心也在场,不禁呆了呆。
“傅管家,准备一些礼品,我要送人的,准备好时送到马厩来,我要出门。”
“但,您的……”他没来得及说完,佟磊已打断他的话,挥手驱退了。
“那个……我也要。”她从来没这么丢脸过,像五、六岁要糖吃的小孩一样。
见他不动,她当做暗许了。
但是,问题来了。她根本没带盛放的竹篮或纸张,总不能放在裙兜里吧,不行,自己吃倒无所谓,可是……她正着急,佟磊看破她的心思,不知打何处拿来了一个小巧的提篮递给她。
“连碟子一并放进去,否则容易弄碎了。”
苏映心发现他居然也有心思缜密的地方,对他的好感便回升到十分之五了。
第五章
抓着马鬃,苏映心简直兴奋莫名。
佟磊不着痕迹地把她的双手移到他双手掌控的缰绳上。
“你很高兴?”他轻轻一问。
她深深吸了一口气。“嗯!你瞧,天是蓝的,云是白的,风是甜的,身畔有秧苗夹道,农舍三、五点缀其间,时闻老狗吠鸣,这种感觉,好像身上的毛细孔全活过来似,教人觉得舒畅、痛快极了!”
的确!策马踯躅在石砾道上,田野风光尽收眼底,沿途只曾在图画中见过的人物景色,让来自红尘都会,从小到大没接触过乡舍农村的苏映心大饱眼福,也忘了与佟磊共乘一骑的尴尬。
她是见过马没错,在报章杂志或电视流通的资讯中。在她想像里,机车和马应该是差不多的东西,却想不到,真实中神俊骠勇的马匹和机车根本是南辕北辙,有着天渊之别。她试了几十遍上跨马鞍的动作,不是绊到裙摆,跌了个倒栽葱,要不就因腿短,横跨不上马背,再则,马儿不堪折腾,一走了之,反正,这丑,是出大了,连不苟言笑的佟磊都咧着嘴笑她。
最后,佟磊终于看不过去,便将她“拎”上自己的马,命紫鹃坐上放置礼物的小车,才得以成行。
杜紫鹃的父母是纯朴自然的农家夫妇,穷其一生没见过富有人家的气派,对佟磊和苏映心的到来及堆满他们狭窄木屋的礼物,除了张口结舌外,根本失去应对进退的能力。
佟磊是习惯地处之淡然,不置一词。对他来说,那些物品不过是九牛一毫,重要的是能否让苏映心开怀。
不过,他要知道这马屁拍到马腿上的时候,就不晓得脸庞的淡然是否还挂得住了。
苏映心亲眼所见,杜家一家人对佟磊卑躬得几近匍匐以跪的谦态,就如他是个王似的。那场面的局促使在场每个人的战战兢兢,使她觉得无法平衡,她原来只打算让紫鹃和父母姊弟说两句体已话,却没想到场面失控得使她微小的愿望变成了不可能。她后悔答应佟磊同行了。
“怀疑”是一尾挑拨离间的蛇!
尽管许多摆在眼前的事实足以证明跟前的“心儿”
不是那一心要量他于死地,冷若冰霜的古素靓,但佟磊经过多年无情残忍,看尽人性卑劣面的麻木感情却仍在心海波涛间挣扎着;他真的很想相信她,因为她是他对人性善良理念的最后一块根据地,倘若全军覆没,终其一生,他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他悄悄地看她。她的人明明是古素靓的模样,但给他的感觉却那么不同!她温暖、热心、快乐,而且自信,无忧无虑;她的言谈举止,有股女性身上少见的内敛气质,那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所蕴借的华采,任何脂粉涂抹都无法精工雕琢的。
更明显的地方,是“习惯性动作”的改变。如果那是假装,如此洗练的演技未免惊人。
☆ ☆ ☆
“心儿,你上过几年私塾?”在马上,价磊问映心。
她虽还不至于出口成章,言谈有时也粗鄙不堪,但他仍然想求证。
她没心机,盖因天气太好了,好得令人沉醉。“我们那儿学校不叫私塾,单单基本国民教育就有九年,我七岁之后的时间一直都耗在求学读书上面,整整有十三年了!”
十三年!他不禁瞪大眼。真可媲美寒窗苦读的秀才了,而她又是个女流!二百年后的世界真是如此奇妙吗?
“你既然来自未来,对你们所谓的‘历史’不可能不清楚吧?”谁不希望自己殚精竭虑,费尽千兵万卒打下的江山能够永永远远?他还是问出了口。
苏映心笃定地不回头,连口气也如出一辙。“我不能告诉你什么,因为我现在也身在历史洪流中,除非真有一天我还能回到我原有的世界去,我才会向你说明白,历史是既定的轨道,我不想凭借我的闯入去改变它。”
“凭你,想改变历史?”他没有嘲谑的意思,只觉不可思议。
“不要扭曲我的意思,你该知道,我倒退到这个陌生的时代来,不知道会遇上什么人,而他以后又会有什么样的人生际遇也不可知,倘若我轻泄对我而言是历史,对他人而言却是未来的事,你想,天地间会有多大的改换?”她向来是实事求是的人,不能便是不能,原则问题。
“那你能否告知,我大清朝有几年国寿?”他不死心。
苏映心没办法回瞪他,只得俯首岑寂深思了半晌。
“你说如今是顺治几年?”
“五年。”
“顺治在位十八年,其后,又有九位皇帝,在位年数总计在二百六十八年左右。”
她飞快地心算。
佟磊没有惊讶的表情出现,反倒唏嘘地叹息了。短短不到五个甲子的年代呀,人生真如白驹过隙?无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