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春感激地看着他,微笑:
「你就是小姐的小师弟吗?多亏你了。」
他懒得跟人做表面功夫,没有回答。
阮冬故笑瞇瞇地说:
「怀宁,这是我的凤春,就是那个给冬故吃过肉包的凤春。她是我一辈子的凤春。」
「小姐爱吃肉包,凤春马上差人去第一包子铺买。」凤春看他俩一身破旧,想来这一路上她的小姐吃了不少苦,她怜惜道:「不管小姐爱吃什么,凤春都能变出来,来,凤春抱妳回府,好不?」
「我用走的,用走的就好了。」在怀宁面前,一定要有师姐的样子。她对怀宁道:「怀宁,一块吃,凤春的菜,都好吃。」
「小姐,妳不是爱叫兄台,怎么这回不叫怀宁兄了?」凤春笑道。
「怀宁是师弟,不能称兄。」她认真道:「凤春,怀宁在家里的这段日子,妳也叫他怀宁,师父说,怀宁的名字是新取的,要喊三年他才能落地生根,变成真的怀宁,妳别喊其它的。」
怀宁瞄阮冬故一眼,没有说话。
凤春微笑:「好啊。」
「怀宁。」阮冬故对他伸出小手,说:「凤春要带我们回家了。」
怀宁不发一语,牵起她的小手。他知道她力气大,从不主动去拉人,一路上都是他牵着她回来的。
凤春看着这两个小孩相处的模式,知道她这个小姐很看重这新来的师弟,遂对着怀宁伸手:
「既然怀宁是小姐的师弟,那就是一家人了,一块回家吧。」
怀宁脸上没有什么表情,但迟疑的动作显露他的心情。当他主动让凤春牵住脏脏的小手时,冬故摇头晃脑,忽然道:
「凤春,冬故在路上曾看过一家子,爹带儿子,儿子带妹妹走在路上,那现在算不算是凤春娘带小孩出门?」
凤春好气又好笑地白她一记眼。
「小姐,妳的娘是夫人,不是我。」
「哦,原来娘亲只能有一个,冬故明白了。那大哥呢?大哥能有几个?」
「妳的大哥只有少爷,没别的人了。」
「哦……冬故也明白了。」她看看怀宁,再看看两人牵着的小手,没有再多问什么。
自始至终,怀宁真的觉得很可笑。
左侧是他小个头的师姐,右边是她的凤春,三人走在一块,简直是可笑的母子三人……
他又偷瞄那个满面脏脏的小师姐。他心目中的妹妹,绝对不像她,他想要更柔弱点、怕吃苦,不要力气大、只能仰仗她兄长保护的小妹……
阮冬故一点也不符合他心目中的妹妹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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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来在安宁的黑暗里,等着牛头马面来召人,但红艳艳的大火突然袭卷他的全身,蓦地,阳世间所有吵杂的声音窜进他的世界里。
火烧似的疼痛,让他的魂魄如重物落地,他猛然一震,立时张开双眼。
眼前不是黄泉路,也不是森罗殿,更没有牛头马面——
「火化了吗……」低微的人声,在附近交谈着。
「下午已经火化了。京军将领看阮侍郎是内阁首辅的人,特准凤一郎独自火化他的尸身……」哽咽泣声在寂静的夜显得格外凄凉。
「凤公子不该拒绝我们去送他的……阮侍郎就这样走了,他一定能一路好走,燕门关的百姓得救,他的义兄怀宁也活下来了,这全是他在九泉下的保佑……」
怀宁目眦尽裂,狂乱地挣扎,但全身无力,只能恨恨地瞪着他们。
他的挣扎引起军医的注意,连忙奔过来,大喜过望道:
「怀宁爷儿,你醒了真是太好了……」见怀宁用杀人似的眼神瞪着他,他有点犹豫:「您是想问阮侍郎……他……他……」
怀宁双瞳瞇缩,咬牙切齿,不肯调离视线!
门外有人低喊:
「军医,凤公子来探怀宁爷了。」
一头白发先入怀宁的眼瞳,接着,是凤一郎委靡不振的模样,仿佛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一场。
「凤公子,怀宁爷儿醒了!」
凤一郎闻言,略带惊喜地上前,一见怀宁果然醒了,终于松口气。
「怀宁,你活下来了!」激动中依旧忧心忡忡。
怀宁锁住他的蓝眸。
「凤公子,怀宁爷在问阮侍郎的下落呢!」军医轻声暗示,病人重伤在身,不宜损及心神。
凤一郎点头,与怀宁的视线交缠,直截了当地问:
「怀宁,你要我说实话或谎话?」
怀宁动了动嘴,喉口发不出声音来。
「那就是要实话了?」凤一郎深深地注视着他,柔声道:「你做得很好,我们的梦,还没有碎。」
他连眼皮也不眨地,直勾勾地瞪着凤一郎,而凤一郎则坦然地接受他严厉的审视。
许久后,怀宁终于放松地合上眼,任由黑暗再度包围他。
在意识似散非散间,他听见军医低声跟凤一郎说:
「凤公子,你做得很好,骗阮侍郎未死。」
「是啊,我骗了他,等他下次转醒,我实在不该如何面对他。」
「阮侍郎的骨灰……」
「多谢军医关心,等怀宁康复后,我们会回京择地下葬。」
接着,他就什么也听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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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他再度清醒时,是一个没有月亮的夜晚。
有个人坐在床边,他知道。
这个人似在沉思,没有发现他早已转醒。
「凤一郎。」他开了口,声音粗哑难辨。
凤一郎回神,压低声音道:
「怀宁,你又躺了半个月了。」
他没有说话,注视着比半个月前更憔悴的义兄。
凤一郎定定看着他,轻声道:
「前前后后,你躺了不少日子,今晚我本来留到三更就走,你能醒来真是太好了。」
轻浅的呼吸不同调,怀宁立即明白四周还有其他人。
凤一郎像早已习惯他的沉默寡言,特地解释:
「我也不瞒你,之前为了不损及你的心神,骗你东潜未死,其实……我这些时日就在忙他火化的事,他死得其所,不会有所遗憾,但我已心灰意冷,你要跟我离开此地吗?我们找一处地方隐居,就你跟我,以及东潜骨灰,再无外人。」
「……好。」
凤一郎微不可见地点头,嘴里继续道:
「你已登录军册之中,须回京后才能离开,但京军将领是东方首辅的人马,他不会为难我们,我已留下书信,他会明白我们急于离开伤心地的心情。」
「你扶我一把。」
「辛苦你了,怀宁。」凤一郎小心使力,扶着他下床,一步一步极力放轻地走出门外。
外头已有牛车在等着。凤一郎扶他上了车,苦笑道:
「路上颠簸,你忍着点。」
「嗯。」
凤一郎驾着牛马,尽量挑平稳的道路走。夜路迢迢,当他们穿过林子,彻底离开那块伤心地后,他才喝停牛车。
凤一郎转身面对他,嘴角勉强勾笑:
「辛苦你了,怀宁。」
「她……」
「还活着。方才屋内有人,他们心好装睡,让我们顺利离开。」
「伤势有多严重?」
「……她一直没有醒过来。」
怀宁合上眼,半晌,他才哑声道:
「牛头马面听她一番大道理,听也会听怕,哪愿意留下她?」
凤一郎附和着:
「是啊,你说得对。现在她没醒来,只是暂时的休息。她太累了,不好好睡上一觉,怎会应付下半生的事呢?」凤一郎极力轻快地说:「怀宁,咱们算是有默契了,之前我还真怕你误解我的意思呢。」他回头驾着牛车。
怀宁没有回话,只是闭目养神。那不是默契,是因为他看见凤一郎眼里还带着微弱的希望。
这份希望来自冬故活着,他可以肯定。
她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
老天爷的眼睛没有瞎,愿意把冬故还给他们。
能够让他……让他继续当她的义兄,让他能够继续成为怀宁,与阮冬故、凤一郎,共同往前走。
「别回头。」他哑声道。
「嗯。」凤一郎轻应一声。
夜风拂面,颊面凉凉的湿湿的,但他就是不肯张开眼睛,摸个清楚。
「雨真大。」他道。
「……是啊,好大的雨呢。」凤一郎轻声配合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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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阮冬故清醒之后,伤口愈合速度惊人的缓慢,她看似有精神,但小脸灰白、唇无血色,整个人缩水一圈,变成名副其实的小老太婆。
白天有住在附近的大婶来帮忙照顾她,入夜后凤一郎暗自下了重药,让她尽量能一觉到天亮,以免痛得生不如死。
这一天,大婶有急事不能来,由凤一郎接替照顾她的起居,帮忙换衣当然是不可能,只能为她梳梳头发,陪她说说轻松的事。
怀宁本来坐在床缘,但见凤一郎梳发的动作顿下。他心知有异,遂起身绕到她的身后。
一头带点桔黄的长发里竟有两根银丝。
她才二十五岁,已有白发。
「一郎哥?」她极力维持精神。
「……没事。」凤一郎当作没事,正要忽略那两根银发时,怀宁闷不吭声,用力一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