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垂斯,我们去游泳如何?」
「才不要!」
「小气,让人家欣赏一点点也不行!」
那可不只一点点!
安垂斯啼笑皆非地回身步入树林间,不再理睬她,心知她会自己跟上来。
在这炎炎夏日里,他最喜欢一个人漫步在开满野花的林间小径,密密实实的树木和枝叶遮天蔽日,挡住了强烈的阳光,投下浓浓的荫影,人仿佛被笼罩在一片绿雾之中,呼吸着清爽的芬多精,一切烦恼和忧愁似乎都被洗涤干净了。
徐徐踏着稳定的步伐,他没有回头看,蹦蹦跳跳的轻快脚步声始终离他左右不远,直至他穿越树林,来到一片绿茵起伏的山丘地,翠宛妮马上转身回到树林里。
「我去摘花!」
回眸望着她迅即消失的背影,安垂断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她虽然纯真顽皮,但在某些时候她也特别体贴,譬如她知道他会来到这片山丘就是想单独一人静坐沉思,于是她会即刻离开,不再骚扰他。
但每一次她这么做时,他都会注意到她那种格外小心翼翼的神情,彷佛在讨好他,又像是害怕被讨厌,不知为何,他立刻了解到,当她面对她的兄弟姊妹时,都是这样战战兢兢的害怕会被他们更憎厌,只好时时刻刻注意他们的脸色,小心不要做出会让他们更恨她的事来。
这种时候的她,就像是一只随时可能会被丢弃的小狗,可怜兮兮的渴望主人施舍它一点点关爱。
而这种时候的他,也特别有股心酸的冲动,想把她紧紧抱在怀里,告诉她她永远不必担心没有人疼爱她。
这种冲动一次比一次强烈,一次比一次难以忍受,于是,他开始减少到绿色山丘来沉思的次数,反正看了她那种模样,他也静不下心来沉思,倒不如干脆放弃,省得浪费时间。
然后,六个星期后的今天,当他在草地上坐下来这一刻,他决定了,以后再也不来了!
真是该死,或许母亲的法国血统带给他的影响比他想像中更多吧!
第三章
九月的第一周,午时的艳阳依然炽烈,几乎像是回到了七月盛夏一般,但毕竟已入秋,早晚气温渐凉,总是需要套上薄外套,而绿叶,也开始染黄了。
「今天上哪儿?」
每日,安垂斯一踏出旅馆,毕宛妮总是早已等在门口,使他不禁怀疑她是不是担心被他落跑,所以根本没回去睡觉?
「租船到奴斯塔德,你觉得如何?」
「喔耶!」
像个小孩子似的,毕宛妮跳起来大声欢呼,还把素描本和铅笔随手往上扔,安垂斯见状不觉莞尔。
蒂蒂湖旁的小镇并不大,除了几条街之外,只有散落在林间或绿色山丘上的一些美丽建筑物而已,年轻人在这种地方呆久了肯定会发霉,不然也会结出几张漂亮的蜘蛛网,但安垂斯和毕宛妮在这里倒是过得十分惬意,偶尔租船到邻镇去逛逛,也算新鲜。
不过奴斯塔德也大不上多少,通常用过中餐后,没多久他们就回到蒂蒂湖了。
「宛妮,帮我画张画吧!」
「OK!」
他们认识十天之后,安垂斯就学到了这招,只要请她为他画画,毕宛妮就会自动关上那张喋喋不休的嘴,安静下来画素描,持续几个钟头都不会厌倦,而他也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宁静,各得所需,皆大欢喜。
当然,为了素描,有时候她也会提出一点小小的要求。
「安垂斯,麻烦你把头侧过去一点,谢谢!」非常客气有礼的请求。
安垂斯照做了。
「安垂斯,麻烦你把右脚伸直……」声音也极为甜美。「对对对,就是这样,谢啦!」
他继续沉思。
「安垂斯,麻烦你把视线移到湖对面……」再加几分娇嫩。「好极了,感恩!感恩!」
他继续思索自己的问题。
「安垂斯,麻烦你把上衣脱下来,谢谢你啦!」这一句更是嗲得令人鸡皮疙瘩全体竖立。
「……作梦!」
「小气!」
他……满肚子笑意,实在没办法再做任何思考。
她老是做这种事,就像一心想偷吃鱼的小猫咪,使尽各种手段总是无法得逞,只能嗅着鱼腥味干瞪眼,那模样实在非常可爱又有趣。
「待会儿请你吃乳酪蛋糕?」他温言安抚她。
「还有黑森林蛋糕!」她嘟着嘴表示一份蛋糕不够弭平她的怒气。
「好好好,你爱吃多少就吃多少,可以了吧?」就像个溺爱妹妹的好哥哥,安垂斯纵容,不,鼓励她敲他的竹杠。
之后,第一周的酷暑仿佛是骗人的,仅仅半个月后,气温像直升机落地一样往下降,清晨起床是8℃以下的低温、正午时分也在15℃以下,每天不是阴天就是下着不停的雨,出门除了套上大衣之外,雨伞也是必备之物。
「你没带大衣来吗?」
毕宛妮瑟缩着摇摇头。「没有。」
安垂斯也瑟缩着耸耸肩。「我也没有。」
在这种情况下,照理说他们应该各自回学校去准备开学,这才是最正确的。
但在无语相对片刻后,安垂斯竟然脱口道:「我带你到苏黎世买大衣,顺便在那里玩几天。」
双眸一亮,毕宛妮狂喜的再一次把素描本和铅笔往天上扔,「喔耶!」然后扑向安垂斯,两条手臂如蛇般卷上他的颈子,很自然地将脸颊贴上他的脸,软软的呢喃,「安垂斯,我最最喜欢你了!」
他犹豫一下,也伸出手臂环住她,另一手拍拍她的背,自己也不太明白自己是用什么心情脱口说出那种不合他的个性的话,然而一旦说出口,他就不会收回去。
「那我还要先去办签证啰?」
「不必,拥有半年以上有效德国签证的人,可以免签证进入瑞士。」
「难怪他们常常在周末跑到瑞士去。」
「谁?」
「我的同学啊!」
「他们没有找你一起去?」
「从来没有。」
「为什……呃,算了,你先去整理好,吃过早餐后就可以出发了。」
于是这天用过早餐后,他们就出发到苏黎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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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拥阿尔卑斯山壮丽景致,具有天成的湖光山色,更是金融中心与贵金属宝石交易所的苏黎世是座相当特别的城市,利马河恰好将之分为新、旧城,新城区是洗链的金融都市,而旧城区则是行人专用区,游走穿梭于古老石板街道间,恰可品味那浓浓的古城韵味。
「到圣彼得大教堂!」
刚买好保暖衣物,毕宛妮就吵着要到旧城区,安垂斯了解她又想去找画画的灵感了。
「好好好,到圣彼得大教堂!」
毕宛妮画了许多大教堂的素描,接着他们又跑到广场去画街头艺人,再到菩提园眺望整个旧城区,她还画了许多造型朴雅的喷泉。
「听说苏黎世有上千座喷泉,而且每一座喷泉的泉水都可以喝耶!」
「是可以喝。」
「如果喝了肚子痛呢?」
「那要看你是怎么喝的?」
「用手捧起来喝?」
「那就是你的手不干净。」
「……用杯子喝?」
「杯子没洗干净。」
「……用嘴?」
「你另外又吃了什么不干净的食物。」
「……好诈!」
毕宛妮不甘心地皱着鼻子,还横着眼瞪他,安垂斯不禁失笑。
「别管这泉水如何了,去喝点热巧克力吧!」
旧城区几乎三步路就有一家咖啡馆,供应自制的各种蛋糕,下午三点过后,总是坐满了客人。
「你画得愈来愈好了!」安垂斯一边啜饮热巧克力,一边细细浏览素描本。
「真的吗?真的吗?」毕宛妮欣喜地倾身靠过来。「譬如哪一幅?」
「譬如这个街头艺人,我几乎可以看到他下一步是什么动作。还有……」他翻开另一页。「瞧,这座旧宅,没有半个人,只是一栋屋子和几株树,我却可以感受到一份温馨,似乎待会儿就会有人开门走出来,和大教堂的庄严肃穆截然不同。」
毕宛妮又开始嘿嘿嘿的闪出万丈光芒了。「教授说得果然没错!」
安垂斯继续翻页,顺口问:「他说什么?」
「他说我画的静物山水技巧够好了,但缺乏感情,当时我不太明白,静物或屋子会有什么感情?」她不好意思的咧咧嘴。「他就说等我懂得如何抓到人性特质,画出完美的人像画之后,其他方面自然会跟着改变,现在,我总算了解了!」
安垂斯点点头,片刻后才又漫不经心似的问了一句话。
「你为什么跟同学合不来?」
欣喜的身子僵了一下,旋即缩回去,毕宛妮默不吭声地埋头吃蛋糕,好像不准备回答这个问题。
但好半天后,当安垂斯以为她不会回答时,她却突然开口了。
「因为教授特别喜欢我,对于其他同学的画,他最多给一、两句评语,但他在看我的画时,总是花很多时间来指点我,甚至要我到他的画室作画。我想,换了其他任何人,也都会憎厌那个独享教授关爱的同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