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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握得发疼的五指终于僵硬地放开,任着那柄小扇再一次安然地躺在桌面上。她拖着步伐,有些恍惚地坐回小凳,下意识拾起适才做至一半的竹材,拿起篾刀修着细竹。

  她必须做些什么,做些用不着大脑思索,却又能沉淀思绪的单纯的、规律的动作。

  心跳得太促、太响,仿佛下一刻就要跃出嗓眼,然后她可以亲眼目睹自己那颗脱离躯体的可笑的心,挣扎着、妄动着,拚命摆脱却无力回天。

  「啊!」手里的竹材陡地一滑,她持在另一手的篾刀没来得及收势,直接划入掌心里。

  「灵儿?!」焦心满溢的惊唤在静院中爆响。

  青影迅雷不及掩耳地换移,司徒驭几是足不沾尘地飞奔过来。

  他蹲在她面前,大手握住她的细腕,见她掌心托持一捧血,腥甜的鲜红仍不断涌出、滴落,他俊颜罩上一层寒霜,额角抽跳,变得十分肃冷难看。

  敖灵儿并不觉特别疼痛,跟心中对自个儿认输所引起的冲腾相较,肉体疼痛突然间变得微不足道。

  前一刻,她还兀自气他气得浑身发颤、眼前昏黑,险些咬碎一口贝齿,然而此一时际,她却未抗拒他的碰触,仅是定定瞅着他成峦的眉峰,以及那紧抿成一线的薄唇。

  何必来关心她?

  说来说去,就只因芸姊请托他的那个承诺吗?

  她心中难受,一块无形大石重重地压在她左胸上。

  这一方,司徒驭剑指疾点她虎口与腕处的穴位,先将血止住,跟着,他打横抱起她,把她带进屋里,让她坐在柜台内的椅上。

  他忙碌着,动作俐落迅捷,取来一块净布浸湿、拧干,重新扣住她的腕,脸色纵然不郁,似长年不化之冰,但处理她伤处的力道却极其温柔,小心翼翼,仿佛她划伤了的小手是一件易碎的白瓷儿。

  「……不是有姑娘来寻你吗?人呢?」她稍稍回神,不知怎么,微带酸气的话就幽幽地问出口了。

  「我要她走了。」他简短地丢下一句,从怀里拿出近日为涂抹瘀紫的眼窝而随身携带的「紫犀金创膏」,挑出了点儿,手劲轻柔地为她敷上。

  见药膏迅速地融入伤处,形成殷紫薄膜,他微乎其微地吁出一口气,眉间的皱折弛了几许。

  「你何必……要人家走呢?」不自觉已咬出牙印的唇忽又嚅出一句。

  「我又何必要人家留下?」他不答反问,感觉她小手欲要挣脱,凤瞳精光轻湛,警告意味甚浓。「别乱动。」

  他没张声凶她,但敖灵儿却是一颤,被他给喝住了,怔怔地看着他撕下青袖一角,弄成条状,再将布轻缓地缠在她刚上过药的掌心。

  「待回到竹坞,再仔细为妳包扎一次。」

  司徒驭放开她的手。

  他的掌温还明显地留在她肤上,那古怪的惆然心绪因他的撒手而升起,她十足矛盾,明明喜爱他的陪伴和碰触,却一直狠心地逼自个儿别去在乎。

  「灵儿。」温息轻扑她微垂的额,扫弄着她的刘海。「抬头看我。」

  她闻声不动,瞅着自个儿的手,下颚却被扳起,望进男人深邃有神的眼底。

  「为什么气恼?」他问,温文表相不复见,指尖的力量、五官神态,再再显示出非得到答案不罢休的决心。

  「我没——」掐住下巴的指劲加重,勉强她去面对。

  他凭什么强迫她?他、他又不是她的谁!

  她心中气苦,一时忘记手上有伤,两手用力地推开他,突来的刺痛让她冷抽了口气。

  「灵儿!」司徒驭又气又怜,忙揭开布条再一次检视她的伤处,见血珠挤破那层殷紫薄膜,流溢了出来,他心窝一窒,不禁叹息。「妳啊,就不能安分些,好教我放心吗?」

  听着他无奈又近似安慰的话语,低柔嗓音如韵,悠悠荡荡,在她心湖浅漾,而那股酸涩滋味毫无预警地钻进鼻腔和眼眶里,竟让她软弱得想哭。

  待他重新裹好她的手伤,俊目一抬,便瞧见她微红小巧的鼻尖儿,以及蓄含着水气的眸。

  深凝着,他淡淡勾唇,粗糙指腹刚碰触她的颊,那泪珠恰恰从她眼中滑落,滴在他手上。

  「我……我不哭的……」鼻音甚重。

  闻言,他笑弧深了深。「好。不哭。」像是附和着她的话,亦如静言慰藉着她。

  这姑娘倔强与脆弱的矛盾交错,一向是他最无法抵挡的模样。

  他趋身向前,展袖搂住她,唇印在她腮畔与发鬓上,在她轻红的秀耳边低语:「为什么气恼?」

  身子被他的体热煨得好暖,敖灵儿开始懂得眷恋,不愿推开了。听见他一再追问,她下意识咬咬软唇,声音埋在他胸前低低逸出。「你、你对不起芸姊……」

  「喔?」好看的眉型斜挑,见她香腮若桃,尚沾着春雨凝露,显出难得的小女儿家娇态,他又俏悄降唇,吮掉那忘了落下的珠泪。

  敖灵儿吸吸小巧鼻头,半合眼睫,觉得有些难堪,却仍是赖在他怀里不想动。

  她想,她真的完了。

  从小到大与人打赌,她向来无往不利,就这一次,非赢不可的这一次,竟输得好惨。

  这一回啊,不是只对他的亲吻有感觉。她想起许多、许多旧事。想起他年少时的爽朗俊脸;想起他头一回拉着她跃进江里泅泳时,她的尖叫声和他的开怀笑音;想起他俩总爱在雨后钻进茂密竹林里,寻找刚冒出头、最最幼润的春笋,就为了替芸姊煮一碗鲜嫩笋汤。

  她渐渐想起他曾给过她的温暖和欢笑,原来,那些畅意快活的日子一直在她心底深处。

  他决然出走,她的心承受不住,在不知不觉间将那些美好的记忆悄藏了,怕一而再、再而三地思及,会痛到浑身空虚。

  灼人的热意在胸臆中滚动,她重重一吐,又道:「这些天不断来寻你的夫人、小姐和姑娘,没一个比得上芸姊,你当年没将芸姊的情意珍而重之,现下却跟她们……跟她们胡混!」

  这指责未免太重了吧?唉唉。司徒驭好气也好笑,无奈中尚有淡淡蜜味。

  「我与芝芸之间,咱们不是谈过了吗?她的情有独钟,我满怀感激,但男女间的感情不能是这样。我当然喜爱她,喜爱至极,却是以一个兄长的身分关怀她,做不到她冀望我达到的地步。」略顿,他忍不住吻了吻她轻颤的俏睫,沉声似带笑意。「还有啊,灵儿……咱俩打小一块儿混到大,除了跟妳胡混,我还能跟谁去?」

  「我才没跟你胡混!」闷声抗议。

  「没有吗?」

  「才没——唔唔……」

  她扬高脸儿,原想瞧清他,可如此一来,朱唇角度恰好,馨香萦逸,他的舌轻易便窜进她的檀口中。

  他的吻全然脱离他给人的温文表相,舌如灵蛇,狡猾地在那片小小的柔润里纠缠、肆虐。他一手托住她的后脑,微微挺身,热烈的卷缠缓缓变作绵长的吮吻,舔抚着她微肿的唇瓣,许久后,又缓缓分离。

  他的额抵着她的,两人鼻尖轻碰,彼此的气息都极为不顺。

  合眼,他努力召唤着自制力,内心不由得苦笑。

  他绝非纵欲之人,对他深具好感的姑娘所在多有、不计其数,他一向洁身自爱、君子风度,唯独对她,怎才将她拥在怀里,周身气血便骚动起来?到得如今,光是纯情的亲吻已然不能足餍,百般的绮思在脑海中扎根茁壮,紧缠不放,教他抵挡得极是辛苦啊!

  叹了口气,他终是睁开双眼,近近地对入她雾蒙的水杏眼瞳,那迷惘的憨态让他心中又是一抽。

  「灵儿,别这样瞧我……很危险的。」

  听出他的话意,她荚颊发红,忙撇开小脸,身子仍在他双袖圈围中。

  「你……」轻喘不已,她试了几次才寻回声音,鼓起勇气地问:「你也是以兄长的身分待我吗?」

  俊颜一愣,内心苦笑加深。唔……他做得还不够明显吗?

  「妳说呢?」

  又来这么一招,不答反问。

  敖灵儿摇了摇头,腮畔红晕持续扩大中,她眸子盯着那男性喉结,沉默了会儿才嚅道:「我不晓得……我、我没见过你亲吻芸姊。你搂抱过她,当芸姊身子太虚、体力太差,没法儿下榻走动时,你抱过她,我也……我也如你那般抱过芸姊,但我不曾瞧你亲她……」

  「灵儿……」伴着低唤,粗糙的指腹滑上她的温颊。

  她被动地扬睫,教他此时神秘却温柔的神情牢牢吸引,无法转开眸光。

  司徒驭幽幽一笑,嗓若雅曲。「芝芸不是我心里喜爱的姑娘,我自然不会去亲吻她。妳见过一个当人家兄长的,会这么亲近自个儿的妹子吗?」

  他话里所说的「喜爱」,明指着是更复杂、更热烈、更教人心驰神醉的那一种。

  所以……他不当她兄长,她也用不着当他妹子,所以、所以……

  敖灵儿有些晕晕然,有些不知所措了。脸红心热,她挤出剩余的勇气,问:「你难道不是为了芸姊的托付,才、才这么待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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