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底下的山庄驶来,会先经过成排的艳紫荆树,这个时节树梢都还是翠绿扶疏的;到了冬末春初时,深深浅浅的洋红与艳紫完全抢去蓝天白云的丰采,间或掺杂着初生的嫩绿,在树下总是隐隐约约会闻到像精灵般飘忽的幽香。
庞大的山头只有十户住宅,每一户都门禁森严,犹如深宫大院,通过大门后林木蓊郁的庭院夹道包围,若是一时兴起走进群树间,会让人恍然以为置身古老的森林里。
与向阳山庄采巴洛克式建筑,运用大量的波纹圆柱与椭圆弧面不同,十座庄园都是强调尖顶和飞梁的哥德式建筑,加上遗世独立的地理位置,又被广袤的树海环绕,在月黑风高时还真有几分黑暗古堡的恐怖与气势。
但霍成昊相当细心地请人打理这座庄园,遍植百花、修剪群树,让柔美整洁的气息冲淡庄园原本给人的森冷印象。
这的确是一座美丽的庄园,而且适合静养。
原本一路上极为安静的江澜,突然握紧了拳头。
适合静养的地方?换句话说,也适合废物居住,因为没有人会期待废物回到正常的社会!
「砰」地一声,前座的管家和司机都吓了一跳,江澜一拳打在车门上。
好个霍成昊!他以为把他丢在这像老人等死的鬼地方,就能称心如意的成为江家真正的主人了吗?他作梦!江澜的神情又狰狞了起来。
「少……少爷?」管家抹了抹额上冒出的冷汗,一旁的司机也一样战战兢兢的。
「走着瞧。」江澜只是冷冷的、像在自言自语地喃道,然后开门下车。
前座的两人不敢松懈,管家连忙跟下车,司机将车子开进车库。
江澜的日常换洗衣物已先让人送来,并且整理好,大宅里每一个角落都像早已等着他住进来。大到天花板和地板,小到窗棂、墙角,全都干干净净,任何想得到的必需品应有尽有。不把两名园丁、六名守卫、一名厨师和一起来的司机算在内,还有六名菲佣随时恭候差遣。
就算是从小照顾江澜的管家,也瞧得出霍成昊真的费尽苦心,可偏偏江澜简直当霍成昊是眼中钉、肉中刺,所以管家也只好继续和江澜连成一气,背地里听从霍成昊的指挥和安排,面对江澜时则和他同仇敌忾。
少爷真的需要心理医生吗?老管家不是很确定,只是感叹,他家少爷何时能成熟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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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上才从花园剪下来的白玫瑰恬静地倚在水晶花瓶里,那样的纯洁与美好会让一切黑暗与不洁自惭形秽。
他的胸口总像有一把火在烧,烧得他痛恨所有干扰他的声音,在他听来那都尖锐得像恶魔的嘲笑;烧得他的眼蒙上一层咆哮般的红,世间无论美好的、庸俗的,或污秽的,投射进他眼里都像来自地狱般可憎。
他看谁都不顺眼。
「匡当」一声,玻璃碎成无数大大小小的碎片,仍旧清澈的水漫无目的地流淌向四方,玫瑰不再拥有无瑕的美丽。
有人敲门,等了半天却没响应,女佣只好自己开门进来,接着是一阵凄厉的叫喊——
「啊……」
夜暮之下,深山之中,森冷的古堡,女人的尖叫,如果再配上打雷闪电,气氛惊悚百分百,但仲夏的夜仍旧安详,几缕从窗口飘进来的晚风和昏暗的灯光倒是增添不少诡异气息。
管家冲到门边,对一室的混乱像是早有心理准备。
「闭嘴!」他对着大惊小怪的女佣怒喝道,然后要他们全都退下。
房间里没有一处完好,家具被摔毁,轻则支解,重则破碎,壁面、地毯、床铺都被割得面目全非,窗帘甚至被扯了下来。
也难怪那个没经验的菲佣会尖叫,这房间看起来简直像遭到野兽袭击。
老管家在心里叹气,他仍是恭恭敬敬地对着倚在窗边的男人说话:「少爷,请你移驾至琴室,好让我们打扫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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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光照映在江澜面无表情的侧脸上,几乎会让人误以为他是这屋子里唯一没被毁坏的物品——一尊完好无缺的大理石雕像。
他静默着,好半晌才移动脚步,走向房间隔壁的琴室。
老管家立刻召来佣人打扫,江澜像事不干已般地阖上琴室的门。
就像原来居住的宅子一样,偌大的琴室里,除了钢琴之外,别无其它。
「叮!」按下第一个音符,他闭上双眼,浓长的睫毛在苍白的皮肤上画出一道阴影。
如同月光般纯粹绝美的乐音流淌自修长的指尖,仿佛是神的恩赐,平息了怒涛般的烈焰,原来空旷得可怕的琴室竟然无限温暖柔和了起来。
江家姊弟俩自小学琴,江老希望他们能培养出优雅高贵的气质,毕竟他自己是黑道出身,纵然漂白了,挤身金粉世界,与周围那些世家子弟一比,总觉得像野鸭钻进天鹅群里,先天背景差,只好靠后天熏陶;只不过江澄一点音乐细胞也无,教她坐在钢琴前,就跟要她在祠堂里罚跪一样痛苦。
倒是江澜意外地找到他心灵的出口与寄托。
每当在弹琴时,他会像投身大海一般,让旋律如潮水将他包围,隔离世间一切干扰,让音符像浪花卷走梦魇,浇熄胸口炼狱般的炽火。
琴音在月光下飞舞,乘着晚风,在夜的魔境里驱走潜伏暗处的幽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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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天。
林夙樱看向月历,然后转向大街上,一辆载着毁坏家具的卡车打从椿馆门口经过,从山上开往山下。
山庄里的人已经开始觉得奇怪,那卡车比垃圾车还准时,每天固定的时候会来报到,上山时空空如也,下山时车上载着显然原本昂贵到绝非平民百姓买得起、如今却支离破碎的家具。
是地震吗?不可能啊!街上婆婆妈妈们开始议论纷纷。
要把家具毁成那样,除非有芮氏八级的地震才有可能,要不就是山上住了一个拆家具狂。
难道是遭小偷?啊?!怎么可能?小偷有空破坏家具,不如偷了钱就落跑……
还是其实山上有土石流?但是新闻都没有播耶!
各种奇奇怪怪的猜测都出笼了,听得林夙樱忍不住失笑,转过身打算回五楼。
「樱姊,妳猜会是什么啊?」提着一袋日用品从外头回来的晓葵也忍不住好奇了,刚刚路上还有个阿婶跟她说山上有一户人家闹鬼,她上个礼拜经过时还听到女人的尖叫声。
林夙樱笑看了她一眼。
「也许真的是猛鬼作祟喔!」
「樱姊,妳也相信有鬼啊?」晓葵瞪大眼。
「当然,妳忘了我是干什么的?」林夙樱又笑了起来。
走进电梯,回到五楼她的住所时,电话已经响了许久,她不疾不徐地接了起来。
霍成昊又在另一头说希望江澜得到怎样的照顾云云,她懒懒的回道:「如果你不希望你的庄园也被那死小鬼给拆了,你最好听我的……」
第二章
夏季的午后,南风吹起,树叶婆娑,花香鸟语,宛若一首宁夏的交响曲。
「少爷……」一声媲美五子哭墓的呼喊传出,中年男子涕泗纵横地站在古堡般宏伟的大宅前,一脸如丧考妣,一边抬手擦了擦眼泪。
不知情的人还道这座闹鬼庄园的男主人终于被拖进阴曹地府里了。
一旁的佣仆们额上不禁冒出冷汗,所有人一脸黑线的看着总管大人比孝女白琴还惊天地泣鬼神的哭功。
「汪总管,该走了。」司机在车上催促道。
「少爷,你保重了,我一定会向成昊少爷求情,请他让我回来照顾你。」汪总管哽咽地说,依依不舍地坐进车子里。
他一下子回头往大宅张望,一下子又不放心地转过头对着一干仆人叨絮叮咛,比十八相送还拖拉,待到车子驶离庄园,彩霞已飘上天际。
江澜坐在早已没什么家具能让他破坏的房间里,胸口的怒火烧得猖狂。
好个霍成昊!竟然下令照顾他的汪总管离开!在江澜眼里,这种作法就像是霍成昊故意要将他的心腹、他信得过的人完全与他隔离。
该死的!该死的……他抱住头,恨不得手边有东西让他发泄,可是汪总管并没有补新的家具到庄园里来,因为无论补多少次,总会被他破坏。
他像一头无处渲泄怒火的兽,最后他抓起身下的椅子,往落地窗砸去。
那些只是混口饭养家活口的佣仆们,在汪总管离开后都萌生去意,身为主子的江澜难缠难搞又难伺候,之前都是因为汪总管像工头一般的监督与领导,他们才好歹留下来,如今汪总管离开,他们仍要面对江澜忽晴忽雨、爆怒时像疯子的怪脾气,根本没多少人受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