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这个人一早就跑哪儿去了?
没有伴,她只好百无聊赖地看看这个,摸摸那个,将东大街的大店小铺都逛了一圈,手上拎着油纸包装着的酥炒蚕豆,还有一支五彩的捏面人,她描述了三哥的模样请师傅捏制的,打算送给他,让他开心一下。
一个上午都过去了,不知三哥回客栈了没?
“没有他在身边,我好无聊啊!”她没精打彩地望着晴朗的天空,蓦然看见了几只快乐飘扬在空中的纸鸢。“哇!”
京城里的人也爱放纸鸢吗?想想她也好久没放了呢,好似打从她七岁以后,那只纸鸢就被爹给没收,并且塞了一本“女史”给她。
才七岁的小丫头要看什么“女史”啊?她还那么小,要知道班婕妤、蔡文姬的高风亮洁、丰功伟业做什么?还有吕后的残忍干她何事?大汉朝的功臣也不是她杀的,阿房宫的火更不是她放的。
爹从未试着了解她,所以他不知道一只纸鸢对一个七岁小女孩的重要性,是远远超过一本沉重又血泪斑斑的“女史”。
现在她长大了,任性却也勇敢地决定了自己的去向,就像纸鸢终于自掌控着的手中脱离,虽然有一丝落寞感伤,可是至少奔向自由自在的天空是她一辈子都不会后悔的决定。
现在又遇到三哥这么好的男人,这样体贴她,疼爱她,她更觉得自己多年来的坚持是对的。
“不如回客栈看三哥回来了没?如果回来了就一起去放纸鸢吧!”她仰着头,快乐地笑了起来。
她二话不说转身奔回客栈,心里涨满了兴奋与期盼。
“小二哥,杜公子回来了吗?”她跑得小脸发红,气喘吁吁的,一把揪住忙碌的店小二激动地问道。
“杜公子还未回来,怎么?你没找到他吗?”店小二笑了起来,“也对,京师这么大,要找个人恐怕十天半个月也未必找得到,但是你放心,杜公子一定会回来的。”
“他还没回来?”杏儿兴奋的小脸瞬间黯淡了,咬着唇失魂落魄的走出客栈大厅。“到底去哪儿了?会不会出什么事?”
还是他自己去干大买卖却安心不告诉她,也不约她?
“可恶,就把我瞧得那么扁,觉得我会坏他的事吗?怎么这么不相信我?”她蹲坐在客栈大门边的石鼓上,心底思绪乱七八糟。
不对呀,三哥真的不像是来京城打劫的,她偷偷看过他带的衣裳,除了两套劲装和貂毛大氅外,就是书生衫和蓝袍子。
“……我住的客栈到了,对了,真的不让我送你回去吗?”一个熟悉低沉的声音随着午后的和风轻飘来。
杏儿双耳倏然直竖,猛地抬头——
是三哥?!
可是站在三哥身边的清丽女子是谁?好像有些眼熟,尤其是那一身雪白宫裳,袖子上绣着兰花……昨日是紫兰花,今日是绿兰花……
她想起来了!
“方大诗人的千金!”她愣住了,疑惑和不是滋味齐齐涌上胸臆间。
他们没有发现她——是一点都没注意到——两人笑得好不腼腆羞涩,又带着一缕绝对错不了的温柔。
小刀的眼神好不和煦亲切,神情柔和得像怕吓着了她,语气也轻柔得像怕呵化了她,震碎了她。
“是吗?你也喜欢吟诗作对?那么改日或许可以一同切磋……是啊,以文会友。”他满眼写着欢喜和乍逢知己的欣慰。
“杜公子,您过誉了,兰儿也不过是稍懂几个字,怎么跟您相比?只要您不笑我就好了。”方诗兰未语先羞,绝艳的脸蛋掠过一抹怯怜。
真是我见犹怜啊!杏儿的心像打翻了五味罐,酸甜苦辣瞬间弥漫了喉头和胸口。
她的眼眶灼热湿润了起来,却仍旧倔强地仰着下巴,冷冷地看着这一切。
敢跟她抢男人?她黄杏儿可不是个不战先降的软脚货色,她要什么都会豁出去赌了命地去争取,这次更不例外!
“那我们不如相约明日一样在桥头碰面吧?我有些文理不明白,如果方小姐可以指点我一二,那我就太感激了。”小刀热切地问道。
“说指点不敢当,但明日兰儿一定会到的。”方诗兰袅袅婷婷地福了福身,娇羞道:“还望杜公子指教,别笑我就是了。”
“你确定不让我送你回家?这样安全吗?”他有一丝忧心的问,“如果再像方才一样遇着登徒子,那可怎么办?”
“不打紧的,兰儿的家也就在前头,门口有一株梧桐树的便是。”
“啊,原来这么近。”小刀笑了,“那我就放心了。”
“嗯,的确应该放心,因为实在有——够——近。”一个冷恻恻的声音乍然响起。
“可不是吗?你……吓?!”小刀被不知几时站在他们中间的杏儿吓到。“杏、杏儿?”
如果说她刚刚的火气只是在胸口熊熊燃烧,那么他现在的反应就令她狂炽的火气轰地冲上脑门了。
“见到鬼啦?”她淡淡地嘲讽,心底却想哭更想杀人。
小刀英俊的脸上闪过一抹仓皇内疚和心虚,张口就想要解释,“杏儿,其实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嗯?”她故意眨眨眼睛,忽然对他咧嘴笑着,笑得他浑身发毛。“喔,那是哪样呢?啊?”
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青,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解释起。
“杜公子,你有朋友找你,那兰儿就先告退了。”方诗兰虽然心头有些奇异的不舒服感,仍旧温柔端庄地欠了欠身。
“等等,方小姐,其实事情也不是你想的那样……”天!他到底在讲什么?小刀觉得自己脑子都错乱了。
他只是单纯的想向精通琴棋书画和诗词歌赋的才女讨教,而且难得这么温雅美丽的书香千金不吝于和他讨论,点通了一些他搞不懂的破题和策论,他实在不太想让她因误会而生气。
但是他也不想让杏儿生气,伤心难过……要命,他的脑子真的乱成一团了。
没料到他毫不经大脑脱口而出的话,令杏儿原就怀疑痛楚的心更痛。
“姓杜的,讲话小心一点啊!”她用凶悍的语气来保护自己。
她恶劣的语气让小刀忍不住皱起眉头。
宛若自江南春暖花开、莺飞草长的四月天跌入了冰冷酷寒的长白山,他一时间还适应不过来,尤其是在和温柔婉约的方诗兰交谈后,又和刁钻娇蛮的杏儿说话,那种天差地别的感觉更是强烈。
他知道杏儿是个心肠善良的姑娘,可她总是个女孩子呀,为什么就不能跟方小姐一样秀气一点?
“还皱眉?”杏儿越看越生气,嗓门也大了起来。
方诗兰哪见过这样阵仗?不禁怯弱地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方小姐当心!”小刀直觉伸手扶住她,因为她后头有颗不小的石子。
“杜、小、刀!”杏儿气得七窍生烟,忍不住大吼,“你在做什么?”
方诗兰不由自主地躲入他的臂弯里,害怕的发着抖。“杜、杜公子,这、这是怎么回事?”
“杏儿,你吓到她了,还不快跟方小姐道歉!”他知道她在想什么,可是他和方诗兰之间明明就没什么,她怎么可以不分青红皂白就这样吼人呢?
就算她是他最钟爱疼宠的,也不能这样是非黑白不辨。
“道、道歉?”杏儿眨眨眼睛,似乎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是啊,你真的吓到方小姐了。”他不以为然地道。
“你要我跟她道歉?凭什么我要跟她道歉?”杏儿心头如万针钻刺,她憋着气勉强挤出两句话,就怕声音颤抖而不敢再往下说。
她也无法再多说一个字了,因为她胸口紧紧绞拧紧缩着就快喘不过气来了,想痛哭失声的疼楚和撕心裂肺的受伤感不断在内心拉扯着,她想挥拳狠狠揍他们几拳再说,可是她却惊骇地发现自己连手都举不起来。
“杏儿,你为什么老是这么冲动?我和方小姐不是你想的那样,而且你凭什么对方小姐这么没礼貌?”小刀气急败坏的指责她,“正因为我们关系亲近匪浅,所以我才不想你一辈子都跟个粗鲁不文的女强盗般糟蹋自己的人格,我只是要你学学人家方小姐和气点,你有必要像恨不得吃了人家一样吗?”
她感到一阵强烈晕眩,险险崩溃。
“你说什么?”她咬牙拚命忍住,愤怒的瞪着他,“你有胆子再说一次!”
他只顾着保护方小姐,就完全不用顾虑到她了吗?
“你——不可理喻!”他真是快被她气死了,难道她就不能学着长大一点,懂事一点吗?“方小姐,我们走,不用理会她,她只是一时失去理智,待会儿就会好的。”
她不可理喻?!
如果说杏儿胸腔里那颗可怜的心儿还有一丝微弱的跳动,也在这一刹那间被他这句残忍无情的话给硬生生杀死了。
“杜小刀,就为了一个刚认识不到两天的女人,你这样对我?”她狂吼出内心深深的恐惧和痛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