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低头盯着手里的筷子,然后抬头看看她殷切讨好的小脸,再低下头看看筷子……他突然乱感动一把的。
从来没有人费心替他擦过筷子,这种感觉……怪怪的,暖暖的,但是还挺不赖的。
“菜来了。”店小二满面堆欢地扛着大托盘,一一将香喷喷的小菜放到桌上。
“哗!”杏儿看得眼都花了。
鸡蛋炒韭花,竹笋焖肉,香菇拌麻油,豆瓣酱黄瓜、芹菜炒鱼片……全都是山野菜肴,却别有一番本家风味。
最后是两大碗面条,热腾腾还冒着烟,香气扑鼻。
别说是她,连小刀肚子都禁不住咕噜噜直作响,也顾不得筷子脏不脏,举筷就进攻。
他们俩吃得活像两只饿死鬼,不到片刻满桌菜肴就被狂扫一空,只留下几个油腻腻的空盘子。
“哇,好饱!”杏儿捧着微微鼓起的肚子满足地嚷着,“我这辈子从来没有这么饱过,接下来的三天别叫我吃饭哪……呃,也许是两天……嗯,还是……”
“得了。”小刀懒洋洋地瞥了她一眼,没好气道:“我会记得今晚别叫你吃夜消的。”
“杜三哥,你人真好。”幸亏他给了个台阶下,她松口气,甜甜一笑。
“饭也吃饱了,汤也喝足了,现在该来商量正事。”他正了正脸色,严肃地道:“今晚,我们不能同房。”
她的小脸瞬间红了,滚烫得跟小炭炉似的。
“杜三哥,你在说什么啊?人家还是个黄花大闺女,就算要……也得等咱们正式提亲拜堂再说,虽然咱们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终身大事也不能这么草草了事。”
“你耳朵坏掉了吗?我说的是今、晚、我、们、不、能、同、房!”小刀一个字一个字自齿缝中迸出。
他们甚至天杀的不该同行。但是这句话他不敢直接讲出来,怕太伤她的心。
“噢。”杏儿愣了一下,小脸红得更加厉害。“对不住,我,我听错了,我还以为……”
“这就是我们不能同房的另外一个原因,因为我怕我会失手掐死你。”他脸色阴晴不定,努力压下发火的冲动。
“杜三哥,客栈就只剩一间空房,我是很愿意睡地上,把床铺让给你。”她伸扇了扇发热的小脸,勉强镇定下心神。“我原来就这么打算,你大可不必担心我会在晚上把你扑倒,”
就算她真的对他有种特别的感觉,就算她打定主意要好好跟着这个男人,陪着他、保护他,也不代表她是那种随便就和人家“那样那样”的女孩儿。
她可是个冰清玉洁的好姑娘。
“我堂堂一个大男人怎么可以让你一个小女子睡地上,而我自己大剌剌睡床上?”他皱紧眉心,“你未免也太小看我了。”
“杜三哥,我真的无所谓的。”她连忙道。
“别再说了,你睡床上,我睡地上,就这样决定。”
“不好、不好,你肯让我跟你上京已经够好了,我怎么能再委屈你呢?”她眨眨滚圆晶亮的杏眼,粉扑扑的小脸笑意藏都藏不住。
“你当我是什么人?圣人说施恩莫忘报,我又怎么会因为对你有点小恩小惠就要你委屈自己睡地上?再怎么说你也是个女孩家,身子弱,不比我们男人身强体壮皮粗肉厚的。”他潇洒地挥挥手,“我睡地上,就这样。”
“杜三哥,你真是太好、太好了,”她感动不已。
他真是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好男人,她这辈子绝对跟定他了!
小刀见她一脸感动的模样,也忍不住被自己的善行义举给大大感动,咧嘴傻笑了起来,完全忘记刚刚还坚持要跟她楚河汉界分两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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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风寨
“那个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混小子!”
春风寨左翼的“吟诗楼”里传出一阵雷霆咆哮。
莫飞颤抖着手,冲动得很想把手里的纸条给撕碎,但是不行,因为他还要拿去给大哥看。
正因是非常时期,所以他舍弃了平常会斯斯文文走楼梯转回廊的习惯,直接打开窗子飞了出去,足尖轻点茂密翠绿的竹子叶梢,几个宛若天外飞仙般的凌波微步,迅速抵达春风寨右翼的“说赋楼”。
“大哥!”他闪电般冲了进去,不由分说地将纸条钉在实秋的书案上。“你看。”
“你又新做了诗来给我讲评吗?”
实秋手持一卷“战国策”,英俊脸庞笑意潇洒,如果莫飞是个女人,恐怕此时此刻早被他的翩翩风采迷得乱七八糟了。
“不是诗。”他顿了一下,气呼呼地道:“也算是诗,是那个可恶的混小子写的。”
“小刀?”实秋疑惑地移目望向桌上的纸条。
二位大哥在上之,小弟进京赶考乎,今朝新秀状元者,必是小刀本人也。
“这个死小孩,叫他不要去,他居然给我用偷溜的?”实秋怒急攻心,那张纸让他捏成一团。“都说了我是大哥,我准备得较周详,我先去探路……这小子连首诗都写得颠三倒四不知所云,还想当今朝状元郎?没沦为今年考场天字第一号大笑话就阿弥陀佛了。”
“更可恶的是,他居然没有约我。”莫飞的感情强烈受伤。“他小时候要去捉山猪、打野熊都会约我去的,现在长大了,不需要我这个二哥了吗?”
看着二弟眼圈红红的,有泪汪汪的危险,实秋连忙安慰道:“不打紧,小鹰大了总是要离巢的,你现在有点失落是正常的,回去喝杯茶,吃点点心,扑扑蝴蝶后就会好一些了。”
“我又不是娘儿们,扑什么蝴蝶?大哥,你别开玩笑了,”他懊恼道,拚命眨着眼睫毛把泪意给逼回去。
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更是春风寨的二寨主,说不哭就是不哭,尤其不会为了那个可恶的混小子哭。
“那去放放纸鸢好了,古人书上有云,放纸鸢能将万千烦忧皆从一线断,凭风飞去也。”实秋摇头晃脑道。
“真的吗?”他迟疑地道:“可是我没有纸鸢。”
“去跟小孩子们借不就成了?”实秋摩拳擦掌,一脸跃跃欲试。“我也来玩玩。”
“大哥,你该不会从头到尾就是自己想玩吧?”莫飞怀疑地盯着他,“而且你真的只生那么一点气吗?那个混蛋居然自个儿跑去赶考,像个正经八百的书生般上京应试……天杀的!我羡慕死他了。”
莫飞说着说着又快哭的样子,实秋赶紧勾着他的肩臂,朗声大笑。
“哎呀,管他的,就让那小子去碰碰运气吧,就算碰个头破血流也无妨,正所谓幻灭是成长的开始呀。”
“大哥,这句话是哪位圣人出自哪本书?还挺有道理的。”
“呃,我想想……”实秋一怔,认真地苦苦思索了起来。
“不打紧,想不出就算了,我们去放纸鸢吧。”
唉,小弟都能进京赶考,一圆终生宿愿,他却只能在这儿跟大哥放放纸鸢,放去心中千万烦忧。
唉,不过总比什么都没有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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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里,杏儿害羞紧张又僵硬地躺在床上,棉被密密地盖到了下巴,小脸不知是热还是羞的缘故,红得像颗苹果。
杜三哥……就睡在离她咫尺之处,近得仿佛能够听到他呼吸的声音。
只不过一个是睡床上,一个是睡地上,但她还是觉得好紧张、好紧张,心儿卜通卜通乱跳,小腹像有千只蝴蝶鼓噪振翅,她一忽儿偷笑,一忽儿咬唇,一会儿欢喜,一会儿伤神。
静夜无语,万籁无声,她就这么僵躺在床上,深怕他有什么动静——比如突然凶性大发扑到她身上之类的,可是她等着等着,他低沉均匀的酣睡声传来,她在松了口气之余,却也不免一阵失落。
他真的是个君子,虽然外表看起来就是个粗犷、英姿飒爽的男子汉。
她忍不住悄悄转过身,拥着被打量他沉睡的脸庞。
黑发、浓眉,挺鼻、宽唇、方正英挺轮廓……好一个北地儿郎,可是只有她知道在这样俊朗男性的体魄下,真正的他有个多么善良温柔易感的灵魂。
有时候,他更像个小男孩,天真又可爱得不得了。
他真是个矛盾的综合体,一方面是个人人闻风丧胆的大盗,一方面又是个傻里傻气的诗人,一下子凶得不得了,一下子又体贴得让她好想哭。
就像今天,她不是没有注意到他把馒头、烧鸡都让给她吃,在她口渴的时候,他口里碎碎念个不停,但还是找了条小溪盛水给她喝。
为了装水,他还把一整瓶烧刀子倒掉,虽然后来不断在她耳边叨念着烧刀子的滋味比水好上千百倍,但她还是觉得好窝心。
“杜三哥,你真是个奇怪的好人。”她悄悄地爬了起来,蹲在他身边,小手支着下巴仔细地端详着他,自言自语。“我一定要好好保护你这种就快绝种的好男儿,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