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容华瞠目结舌,最后,他只能道:
“这不是贺家的功夫。”他记得,兄长十六岁那年,尽得贺家真传,父亲因此欣慰不已。
“贺家的功夫,我全让他给废了。”王沄头也不抬地说。
贺容华转而瞪着她。
她轻笑道:“贺家的功夫,连皇甫家的十招都打不过,这样的功夫留下来何用?”
“他在白明教眼里是卑微的天奴,为什么你要让他学皇甫家的功夫?”
她没有应声。
贺容华又疑惑道:“为什么你不出手?你与我大哥,都得皇甫真传,如果你也出手,岂不能顺利拿下车艳艳?”
王沄睇他一眼,又垂下脸,笑道:
“车护法乃本教数一数二的人物,难道我还真要除掉她,让你们开心?再者,今天何哉当面与白明教护法闹翻,加以护父有功,就算往后他在中原不好过,也绝不会落到被人灭尸的地步。”
贺容华闻言,不由得心一跳。这女人,怎么知道他想把大哥拉回天贺庄?
王沄摸摸长发,道:
“我可以看看棺木吗?”也不等贺容华说话,便径自走向后厅。
后面有人尾随而至,证实了她的猜测。
她撩起白幔,瞧见棺材已封。真是秽气,她本来不想进来,却不得不进来。
棺木已经封了,里头的尸身恐怕换了回来,换句话说,现在棺木里躺的正是贺老前辈,这一切全为了何哉。
昨日是假,今日是真,不然身后这人不会进后厅。
长鞭疾进,卷残了飞扬的白幔,直逼她的背后而来。
王沄动也不动,就伫在棺木前,慢慢将发汗的手心合十,状似祭拜。
劲风忽然止了。
她保住命了!她悄悄拭去掌心的汗水,这几年她学得高深技巧,即使担心受怕,也不在神色眉宇间表露出来,久而久之忍惯了,连冷汗都不会明显盗出来。
对于忍这个字,她简直堪称大师了。
“车护法!”冷沉男声隐含不悦。“你当真要让贺老前辈死后遭鞭吗?”
“闲云!你是护棺还是护人?”车艳艳怒声道。
自然是护棺了,王沄暗暗感激贺老前辈死后还能保住她,不枉她平常尽心尽力罩着何哉。
她就是猜,后厅棺木是真,传说中文武奇才的公孙云在前厅可以袖手旁观,但绝不会任一个德高望重的前辈死后受辱,她才会闪到这里来,靠棺木来罩她。
果然罩成了!
她暗吁口气,转身面对车艳艳,假装很云淡淡风轻轻道:
“车护法,你是瞧见了,这里高手如云,我还没有动手呢,光凭闲云公子就能挡住你。他是绝不会任你毁坏棺木的,你……有心有意有情,就得退让三分啊!”她瞄一眼公孙云攥住的黑鞭,不由得暗暗流出冷汗来。
那角度,分明是针对她来的。好个车艳艳,想趁着混乱偷偷干掉她吧!
车艳艳闻言,一怔,美目觑着公孙云。
王沄再道:“教主之令,你也遵从了,但你当真以为教主要你鞭棺吗?那只是他老人家试探咱俩忠诚,闹闹天贺庄就是。”
“为什么教主会这么想?”车艳艳若有所思地看着她。
“因为教主就是这样的人啊。”王沄长叹道。
车艳艳沉默一阵,神色古怪道:
“皇甫,为什么你总是猜得中教主的心思?教主提了,如果你真能猜中他的心思,就要我罢手不做。”
“……”深吸口气,世间真美好;再吸口气,世间虽然有个教主,但还是很美好。王沄忍得一肚子热血,苦笑道:“车护法,那是因为你成天花心,我成天揣测圣意;我的头发已有华发之迹,哪像你,越发娇艳,男人不动心简直不是人。”直瞟着公孙云,盼他露个笑,骗骗车艳艳都好。
公孙云冷目回报王沄,她自讨没趣,只好再叹口气。男色不用,有何意义?
车艳艳冷哼着,吹声口哨,前厅天奴纷纷罢手,她也不数还有几个天奴存活,等何哉回到王沄身边时,车艳艳道:
“你对这天奴真是好,把一身绝学全教给他了。”
“人不能藏私啊,何哉对我忠心,我也不能太虐待他,是不?”王沄笑道,皓腕一翻,任着何哉将没有鞘的剑身送进她的玉箫里。
“你我都得回教复命。”车艳艳又瞧一眼公孙云,媚声道:“如果闲云送我出中原,我愿意马上走。”
王沄闻言,差点扑地。
她是知道这女人性喜狩猎上等男子,但也没有必要转换这么快,刚才还是敌对立场耶……她叹口气,负手去面壁思过。
男女之事,她不插手,九重天外的天仙是绝对瞧不上魔教的女人,她也不认为车艳艳是真心爱上这个天仙……她假装欣赏雪白的墙壁。
“姑娘。”何哉平静地唤着。
“我也不是不通情理的人,你要留下,我放人便是。”她很大方。
何哉一语不发。
她叹气。“昨晚你问我,为何老庄主易了容?这答案其实很简单。如果连贺容华、公孙云都没有看穿,那答案只有一个,就是他们都知道有人取代老庄主,你道,他们图的是什么?”
何哉垂下眼,没有回头看棺木。
“多半是老庄主生前后悔了。”她非常专注地盯着墙上的某一点。“当年你成为天奴,老庄主想必是恨铁不成钢,托了理由报你假死,不愿想办法救你出白明教,他老人家临死前,一定为此后悔不已。”
“正是。”贺容华进了后厅,听见王沄的话,不由得轻惊。“王……皇甫姑娘当时不在天贺庄,却熟知先父心情……”他动了动嘴,终于低喊:“大哥!爹在几年前就后悔了,却又无力找你,临终前他托闲云公子帮忙,将他尸身另藏,暂不下葬。如果你还念父子之情,一定会回来见他一面,如果你能认出有人易容成爹,那是你功夫还没有搁下,如果你因此而留下追查,爹说,父子未断情,你性格未变,天贺庄是你的,庄主之位也是你的,别管天奴的身份,你永远都是贺家的子孙!”
真感人,她摸摸鼻子,确定自己忍住眼泪鼻水。这就是何哉对她临时下毒的原因,好有理由留在天贺庄查明真相……只是,他下毒也够狠,不毒自己却来毒她……她很识趣地移开几步,任这对兄弟说话。
她也挺可怜的,哪儿都是成双成对的,就她一个人被赶来赶去的……她回头一眼,车艳艳已不在,只剩公孙云。
公孙云在那儿伫着,并没有要远离这对兄弟的打算。也对,他是云家庄记史的公子,理当把这一刻记下来,她来到他的身侧,道:
“闲云公子,方才多亏你相助。”
公孙云望着她,慢条斯理道:“我是护棺,不是护人,漂姑娘想必清楚才是。”说到“护人”时语气有些加重。
她当没听见,笑道:“是是。那个……闲云公子可会送我们出中原?”说送是好听些,一路监视才是真。
“为免车护法对我误会加深,我不会亲自送,但会请几位老前辈送你们出去。”他道。
王沄皱皱眉头。这不是摆明押着她们出去吧?同样是监视,但公孙云送,那意义大不相同,至少车艳艳心甘情愿地被送出去。
她不喜欢跟车艳艳同处一室,就是此女心情不豫时,杀人图痛快,也不懂得毁尸灭迹,到头还遭人来追杀……
要她,她至少先挖个坟地,或者讨个化骨散来,再动手……唔,当然只是想想而已,她双手不沾血腥,不沾不沾。
她寻思片刻,又与他对望半天。他似乎一点也不介意她的打量,她注意到他的俊眉轻扬,在等着些什么。
她深吸口气。自来中原后,她需要大量空气的机会变多了,因为她发现忍字头上一把刀,那把刀一直悬啊悬的,很容易断线的。
“闲云公子当真不便送咱们出去吗?一点机会都没有?”她很卑微地回。
“也不能这么说……”他留了个尾巴,不说绝。
她撇撇唇,不太甘愿地问:“我记得……上午闲云公子提到曾被人救过?”
“是啊。”他上等的面皮仿佛是万年不变的山,一点变化都没有。
“你为了报恩,赠予玉佩?”见他点头,她唉了一声。“说起这个,小女子也有个印象,话说我少年时,似乎也曾顺便救了这么一个人……他也这么巧,给了我一个玉佩……”
“沄姑娘可别顺理成章,托了个理由来塞我。”那声音依旧冷冷淡淡的。
“我怎会呢?我记得这个玉佩的模样是……”
“江湖上人人都知道云家庄的玉佩分三等,我的玉佩是葫芦形,上头云烟袅绕,天然自成,我十三岁成为闲云公子后,便以内力在上头雕了‘闲云’二字。任何一个没有看过的人,都能形容出来的。”他十分客气道。
王沄看着他半天,最后慢腾腾地背过身,自左右袖口内袋各自取出一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