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来左手边的水杯轻啜了口,抬眼迎视对面传来的温柔凝视,彷佛怕看不够似的,眷眷恋恋,不舍得移目。
「喊饿的人是妳,出来又净看着我,不腻啊?」
徐瀞媛摇头。「不腻。」能够看着他,又怎么舍得浪费时间在进食上?「好希望时间能够停止,就这样看着你,一辈子。」
傻话,净说不可能的事。
难以想象这会是个成熟独立的都会女子所说出来的。时间,怎么可能停止呢?
他垂眸,凝视洁净的餐巾布。「一辈子有多长妳知道吗?」
「一辈子有多长,我不知道,但如果对象是你,三辈子都不够。」
他启唇,正欲答话,手机铃声同时响起,本欲不予理会,眼角扫到来电显示,立刻低声致歉,起身到一旁接听。
「吃过饭没?」不打招呼,没有客套,彷佛已做过千百回,不需询问要事也能来电话家常,没有一定交情做不来。
「还没,不知道要吃什么。你呢?」
「正在吃。妳人在哪里?」
她仰头念出上头标示的街道名。
就离他两条街而已。他目光不自觉移往那条街,有她在的方向,眼眉线条放得更柔。「那妳可以试试对街那家复合式餐厅,妳食量不大,点个酥皮浓汤和鲔鱼松饼就可以了,我想妳会喜欢的。」
「杨品璿──」
「嗯?」
「我想试着做些以前做过的事,也许可以找回一点那时的感觉,还有记忆。」
「例如?」
「我正在逛百货公司,你要不要我帮你买些什么?」
很快地明白语意,他笑叹。「季晚晚,没人会像妳这样问的。」
心口莫名一阵怦动,她喜欢他喊她的方式,还有口气。「要不然,我该怎么问?」
「不用问。当妳心里牵挂着一个人,很自然就会去想他需要什么。」
「可是──」她有牵挂他吗?不算吧!只是目前,她唯一能想到的人只有他而已。
「不然,挑件毛衣吧,天气冷了。」
「你又不喜欢穿毛衣。」她本能脱口。
另一端一阵静默。「我没说过不喜欢。」
「……」她微慌,为潜藏在脑海那一闪而逝的画面及直觉。她很清楚那个画面是属于哪一个男人。
「杨品璿,你生气了吗?」
「没有。」声音沈晦得听不出情绪。「我想,这应该代表妳慢慢在面对自己的过去了,想做什么,就去做吧!」
挂了电话回座,未婚妻没去追问那通电话的来源,体贴地为他倒水。「快吃吧,菜都凉了!」
仰眸看她一眼,没说什么,沈默进食。
今天是周末,不必赶着回去上班,他们用完餐后,聊了些生活上的、工作上的事,侍者送来咖啡,他轻啜了口,安静倾听,不经意侧首,目光透过玻璃窗瞥见对街的广告墙,倏地脸色遽变。
「品璿?」她不解,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广告墙正在播报整点新闻,有什么不对吗?
他无预警地站起身,动作之突兀,翻倒了桌上的咖啡杯,溅上雪白的袖口,渲染浅浅污痕。
「只是一起火灾而已。」不是冷血,而是这样的火灾,全台湾每天就有好几桩,他的反应太大了。「有重要的人在那里吗?」
火灾他不惊异,惊异的是地点……他握拳,双手颤抖。
「你冷静点,品璿。」柔嫩掌心轻按住他。
他呼吸浅促,推开她的手起身。「对不起,瀞媛,我必须去。」
她微慌,试图阻止他。「太危险了,品璿,你现在去无济于事!」
「我必须在她身边!」他低吼,无法再维持一贯镇定。
他从来、从来不曾为她,这般情绪失控过。
心知阻止不了他,她闭了闭眼,启唇道:「品璿,我爱你!」
他定定凝视她半晌,回她浅浅的一记笑容。「我知道。」
「我什么都不在乎,你知道的!我只要你陪在我身边,让我看得见你,这样就够了。」
「……嗯。」
「你去吧!」
他转身,不再迟疑,迈开步伐朝既定目标飞奔而去。
该死的瓦斯气爆!这家店开了这么多年,从开幕吃到现在也没发生过这种鸟事,他们的厨房到底在搞什么!
出事地点窜出阵阵浓烟,四周聚集围观人潮,消防车已在一旁待命。他拨开人群上前询问:「里头还有人吗?」
「应该是有,消防人员进去救了。」
他低咒,拿出手机拨号,才刚接通,另一头断断续续传来细弱叫唤:「杨……品……璿……」
「向晚!」她真的在里面!
「我……好……痛苦……快……不能……呼吸……」
「撑着,向晚!有我在,妳听到了吗……向晚、向晚……」他听不见任何的回应,另一端断了讯。
他奔进火场,动作快得周遭人群想拉他都来不及。
阵阵浓烟熏痛了眼,黑雾弥漫得看不清前方,他压低身子,凭着多年来的记忆前进。「向晚,妳在哪里──咳、咳!回答我!」浓烟呛伤了喉咙,他咳出泪来,愈往前进,温度愈高,他逼出一身汗,分不出高温所致还是惊恐。
摸索到楼梯间,细细的喘息传入耳畔,杨品璿心有灵犀地一顿。「向晚?」
他知道是她,不需要理由,就是知道。
「杨……」
摸索到柔软躯体,他重重吁了口气,张手将她紧揽入怀。
「杨……」她喘息,手揪握着胸口,痛苦地喘息。
留意到她的异样,他脸色遽变。「吸气,向晚!」
「我……吸不上……气……」
他低头,覆上苍白唇瓣,将珍贵的氧气强迫灌入。
周遭空气愈来愈稀薄,她呼吸愈见急促……他心惊,大喊:「晚晚!」
失去意识前,眼里最后的画面,是燃烧的木块朝她倒下,他毫不迟疑抬手去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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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温、灼痛、呼吸困难,当这一切逐渐远离,随之而来的,是更甚千百倍的剧痛,宛如皮肉分离,硬生生、血淋淋撕裂的折磨──
然后,肺腔吸进久违的空气,他看见趴靠在床边的绝美容颜。
抬手,指腹柔柔抚过雪白嫩肤。
长睫动了动,惊醒。「杨品璿,你醒了!」
「嗯。」没收回的手,蜿蜒抚向纤白颈项。
「不要乱动,你手受伤了。」
他漫不经心瞧了眼缠裹厚重纱布的左臂。「只要不死,其他都无所谓。」
「很严重,医生说是重度灼伤,会留下极丑的伤疤。」她醒来后,人已经在医院,救护人员说,他身上多处灼伤,却可以护着她毫发无伤,直到将她抱出来,人才倒下,不知道是哪来的意志力支撑着他,尤其是手臂上的灼伤,正常人根本撑不了那么久,更别提还抱着她。
手臂上的伤,她还记得,原本应该在她身上,足以毁容。
有人问,他们是不是夫妻?或者相爱甚笃的男女朋友?否则,没人会不顾自身安危,执意护另一个人周全。
是吗?这叫爱?她以为他们之间是没有爱的,他不爱她,也不希望她爱他。
「你差点就死掉了!」她加强语气。其实是想问,他为何要赌命救她,瓦斯气爆是很危险的,运气差一点,他们会一起葬身火窟。
他只是笑笑地。「活着真好,不是吗?如果妳不介意,我想吻妳以示庆祝。」
研究他表情片刻,判断出他不是开玩笑,于是俯低身体轻吮凉唇,他伸手压下她后脑,加深这个吻,热烈纠缠。
「妳想,如果我们在医院的病床上做爱,会不会被巡房护士赶出去?」他大胆说出挑逗言词,然后惊讶地发现,她脸红了。
「我不要,那很丢脸。」
「可以锁门。」不死心地持续诱惑。
「不痛吗?」故意戳了下他左臂,不意外听到「嘶」地一声。
他倒抽一口凉气。「最毒妇人心。」横眉竖目瞪去,却在瞬间怔愣──
唇畔那抹笑花,极浅、极浅地泛开──她笑了。
「如果可以──」他哑声,低喃:「再吻我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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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乎是不成文的默契,她只在晚上来。有时来得早,他靠卧在病床边看杂志等她,有时来得晚,他已经睡了,但夜里醒来,总会看见守在床边的她,床头的水壶永远维持在一定温度。
徐瀞媛提过要留下来照顾他,他只是微笑、神情坚定地回道:「不。」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只是点头,没再说什么。
他想,她是知道的,却选择不点破,入了夜便离去,由着他等待另一名女子。
向晚──她的名字啊,诗意,却不够福气。总是向晚,人生怎见得到阳光呢?或许,是这名字诅咒了她,教她只能存在黑暗中。
病房门被推开,轻浅的脚步移近床畔,凝视他片刻,拉上被子,拿起水壶往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