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近赌气地,他由床上一跃而起,将她不经意留在他这里的物品,包括书籍、CD、上学期的笔记,还有发夹等随身的小东西等,全装进袋中,跨上机车一路狂飙到她家门按铃。
来开门的,是约莫三、四十岁的妇人,应该是向晚的母亲。
「伯母您好,请找向晚。」对长辈,他还是有基本的礼貌与教养。
「向晚不在。」
「这样啊,抱歉打扰了,请替我将这个交给她。」
妇人看了袋中的物品一眼。「你是韩子霁?」
「是。」虽然没想到她母亲会知道他,但既然都分手了,也没必要再多说什么。他客气地点头致意。「我还有事,伯母再见。」
「是我要向晚和你分手的。」
咦?收回半迈出的步伐,他错愕回身。「您甚至没有见过我,伯母,您不觉得这样对我不太公平吗?」
妇人不与他争论,反抛出一句:「你用了多少心在我家向晚身上?」
「……」一语问得他心虚汗颜。
「向晚是早产儿,心脏不好,从小就懂得情绪内敛,久了,也就不会有太强烈的情绪起伏,懂她的人,自然懂得。她患有先天性气喘,不能剧烈运动、不能到空气品质差的地方、不能吸二手烟、不能吃冰、不能承受忽冷忽热的过大温差,这些连她的同学都知道,你是她的男朋友,为什么会不知道?」
他为什么会不知道?因为她从不主动说她的事。但这是借口吗?他如果够关心,她不说,他也该主动去了解。
「每一次和你从电影院回来,她常心悸、绞痛、呼吸困难,这些我猜,她不会告诉你。」
她是没告诉过他,甚至不曾要求他别在她面前抽烟。
她只是静静地、无条件地守在他身后,在他需要时适时出现,不曾索取什么。
「你的迟到,让她在空气品质欠佳的路口吸了多少汽机车排放的废气,那场午后雷阵雨来得突然,她不敢走开,怕你来了见不到你,当晚便气喘发作,引发上呼吸道感染,住了一个礼拜的医院,你告诉我,做为一名母亲,会有什么感受?」
会想扁死那个浑帐男生。
他自知理亏,无力辩驳。
「我很抱歉……」他什么都不知道,却还盲目地怨她。原来,她唯一一次的失约,是在医院中度过。
「算了,我也没有要责怪你什么,只是想请你别再把她弄哭,她每天回来都躲在房里掉泪,以为我不知道。女儿是我生的,我看得出来她有多喜欢你,但是你呢?你又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态在和她交往?你是天生活跃的焦点人物,而她,没办法配合你的脚步,没道理要你委屈迁就,所以,就这样吧,你们不合适。」
就这样吧……在知道这一切后,他还能再用一句「就这样」云淡风轻地带过,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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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睁开眼时,看见的已是另一张容颜。
总是如此,醒来时,总有一方已然离去,无法携手同看晨曦,原先是他,而后是她。
「早安,睡得好吗?」
「嗯。」
徐瀞媛知他不爱吃医院的食物,一大早便做了早餐带来。她,也是柔情似水的贤妻型女子啊,他杨品璿何德何能。
吃过早餐,护士稍晚来巡房,见到的是另一名气质迥异的美丽佳人,表情稍稍困惑了下。他想,不是每个人都能调适得和他一样好的。
在得知瀞媛的未婚妻身分时,望向他的目光多了些许不苟同。读出眼神中的谴责,他只是轻扯唇角,逸出只有他才明白其中深意的叹息。
「要不要吃点水果?梨子?还是苹果?」
「苹果,谢谢。」下意识回答,翻动书页,心思全放在阅读上。
书,是几天前请瀞媛帮他带来的。
徐瀞媛静立桌前半晌。
前两日半枯的玫瑰已被换下,如同失去娇妍艳色的爱情;换上含苞吐蕊的桔梗,枝枝清妍含春,连她都不得不承认,好美。
指腹轻抚过粉色花苞,若有所思地轻喃:「永恒不变的爱吗?」
他终于抬起头。「妳想说什么?」
「你不知道桔梗的花语吗?」目光落在他手中的纸片,上头还泛着淡淡的桔梗香味,被他拿来当书签。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来如春梦不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好诗情,你什么时候有这样的朋友?」
「她有这样的气韵。」空灵,不染俗尘。
杨品璿避重就轻,将目光移回书册,显示话题到此为止,不欲深谈。
她顺势移向书面。「又在研究心理学?」
「我钻研心理学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是啊,以前交往时,都很担心自己会被你看透,一定要你答应我,不许解剖我、把专业素养用在我身上。」她轻笑。「只是,你这阵子特别对心灵封闭这一类的心理症状感兴趣。」
「嗯。」他仰眸。「当一个人在遭受到极重、极恸的打击后,一旦超出自身所能承载的极限,有些人就会选择封避记忆,遗忘一切;有些人则是选择不去面对,假装一切都没有发生。不论前者还是后者,共通点都是──逃避。」
顿了顿,他定定地凝视她。「妳不觉得,这挺有意思的吗?」
她被瞧得不自在,撇开眼。「我不觉得这么悲惨的事,哪里有意思。」
「好吧,我更正。应该说,这现象挺值得玩味的。」
「你实在很没同情心。」她抿抿唇,闪身避开他的视线。「水果遗忘在车内,我去拿。」
约莫过了二十分钟,徐瀞媛回来,边拂拭身上的水珠。
「怎么?」他留意到,投去一瞥。
「外面雨下得好大,还打雷,才这么短的距离,我撑着伞衣服都湿成这样……」话没说完,就发现他脸色一变。
「外面下雨?」他惊跳起来。
「有什么不对吗?」她一脸奇怪。
该死!「帮我办出院,快!」
「可是医生刚刚说你还得再住院一个礼拜,避免伤口感染恶化──」
「我要出院,立刻!」说话的同时,他已经单手解开衣扣换衣服。
徐瀞媛深深看了他一眼,将叹息吞回腹中,离开病房替他办出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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招了辆计程车,用最快的速度赶到季向晚的住处。他急急按着门铃,却没有回应。
想起最初,她向他寻求心理谘询的帮助时,最糟的状况是不记得自己上一次用餐是什么时候,回家时常常想不起钥匙在哪里、有没有带在身上……
于是他便建议她,随身携带记事本,记录下自己所做的每一件事,然后,她在记事本上记录钥匙摆放的位置……
他打开室外鞋柜,凝思了会儿,在第三格右边那双白色的高跟鞋里,找到大门钥匙,顺利开了门。
「向晚!」里头静悄悄,找不到该在的身影。
「向晚、向晚──」走进卧室,窗户大开,豆大的雨水打进室内,强风吹得窗帘狂飞乱舞──
她就坐在窗边,抱膝蜷缩着身体,任雨水打湿了一身,神情空茫,眼眸深处隐约压抑着迷乱、恐惧。
「我来了,向晚。」他轻唤,跨越黑夜与白昼的界限,来到她面前。
她没听见。
太多狂乱的画面飞掠,冲击记忆。
「他无法向妳提分手,因为他对妳有亏欠。」
「放了他吧,他已经不爱妳了。」
「向晚,今晚等我,我们得谈谈。」
……
那晚,同样是豪雨如倾,恶劣天候狂嚣得令人心惊……
「季小姐吗?这里是省立XX医院,请问妳认识韩子霁先生吗?他发生了车祸,目前正在急救,我们在他的皮夹里找到妳的名字……」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他已经不爱她了,他的深情在另一个女人身上,为那人舍生忘死,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为什么却还得由她来承受这一切?
一直到了最后,还要她面对伤人的背叛、失去的痛苦、一无所有的空洞……就因为,他对她已经没有怜惜了吗?韩子霁,你好狠!
不知不觉,她痛哭失声,泪水疯狂由眼眸流泄。
「为什么……带我走……我好……痛苦……韩……」她声音沙哑,断断续续泣喃。
杨品璿弯下身,张臂将她收拢,怀中娇荏身躯冰冷且颤抖。
泛白十指揪紧他衣襬,泪水争相溢出眼眶,打湿他胸前衣襟,他不言不语,只是牢牢抱紧她,给她些许温暖,感受自己并不孤单,不再将自己逼至绝境。
哭累了,释放压力后,疲倦感迎面袭来,在他怀中陷入沈睡。他张手将她抱起,放入床上,褪去湿冷的衣物,换上洁白的连身睡衣,依着她躺下,将她安置在怀中最安全的角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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