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为什么?我以为……以为还可以更久的……」就算永不相见也好,起码她知道,属于杨品璿的某一部分,仍在世上安好存在着,会笑、会动、会说话……
将杯中热饮一饮而尽,轻放桌面。说不出哪里怪异,总觉他动作有些许僵硬……
「你……」
他苦涩地扬唇。「我想做什么,不代表这副身躯能受我支配,一年,已经是我的极限了。」
如果没有他、如果没有他……那么品璿,就真的是彻彻底底由世上消失了……
意识到这一点,她心脏重击,痛得脸色发白。
「他一年前就死了,妳早该明白。」却至今仍看不开,傻,好傻的女人。
「妳自己保重,我该走了。」他还得回到他的女人身边,另一个同样痴傻的女人。
她惊跳起来。「你、你去哪里……我送你一程……」
「不了。妳自己,好好过日子,不一定得忘记他,只要当成人生中值得纪念的一段,放在心底回忆就好,另外找个值得爱的男人,妳的人生还很长,还有无限幸福的可能。」
「你也会,这么告诉她吗?」
「会。我和他,都会这么告诉我们所爱的那个女人,希望她们在没有我们的人生里,依然能够坚强地微笑着,开创属于她们的幸福。」
「嗯,我会。」她逼回泪,强逸出笑。「如果看见他,请替我告诉他,不要担心我,我会很好、很好,如果、如果真的有来生,那么,我也还要再选择他一次。」
「好。」他转身,没再回头。
而她,目送着他的背影消失,放任自己最后一次,痛哭失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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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一室静悄悄。
他来到卧房,她不甚安稳地蜷睡在床上。
一到了冬天,这名女子总是贪眠,喜欢将棉被厚厚一层地裹着,只露出两颗又圆又亮的眼睛,毛毛虫似的。
她贪懒,老是要他抱,汲取体肤相偎的温暖与依恋。
他也总是宠着她、纵容她,有时大脚丫缠着小脚丫,在床上喂她,共同解决一碗热粥。
她体肤偏凉,他会将冻寒的小手抓进他胸口,煨暖。
无声走近,掀开被子一角,钻入。她微微惊动,抬眼见是他,又放松下来。
「你回来了──」身体本能地偎靠而去,他伸臂,自然而然地收拢,掌心温柔地轻抚发丝,一下,又一下。
她满足地喟叹,眼皮缓缓垂下。「我以为,你回到她身边,不再来了……」
梦呓般的轻喃,他听见了,轻叹。「妳在乎我回不回来吗?」
「在乎。」
「那么,接下来这段时间,都给妳,完完整整属于妳。但是妳得答应我,等到我想走的那一天,不要试图找我,也不必刻意想念,就让一切自然而然地淡掉,好好地把日子过下去,可以吗?」
「可以……问个问题吗?」
「妳问。」
「心里,爱着两个女人,是什么样的感觉?」
「苦,难以言喻的苦。心只有一颗,若要切割均分,势必得痛彻心肺,怎么爱都不完整。」
所以,他选择了以死解脱?
她沈默不语。
「向晚,妳好久没告诉我,妳又作什么梦了。」
「忘了,也不想梦了。」
「不梦,也不找了?」
「我现在想,麻木一点过日子,或许也不错。」
「向晚,他不要妳忘。无论是好的坏的,甜的苦的,悲与喜,笑与泪,他都希望妳牢牢记着,这才是完整的季向晚,唯有坦然面对那段过去,妳才能找回那颗爱人的心,重拾爱人的能力,这样,妳的人生才有幸福的可能。」
「他要我……爱上别人?」声音微哑。他,舍得?
杨品璿轻叹。「应该说,他要妳幸福。给不起妳幸福了,就该放手。向晚,妳还爱不爱他,无所谓;爱不爱我,也无所谓,只要认定将来那个可以给妳幸福的男人,努力去爱他,就可以了。」
给不起幸福了,所以放手……
她脑海,不断回绕着这句话。
闭上眼,阻绝思潮,翻涌的心绪再度压回心灵深处。
夜半,惊醒。
枕畔是空的。她坐起,赤足踩在冰冷的地砖上,沿路找来,停在透着微光的客厅前,灯下,那背影看来沉重而疲倦……
他在撑,她也知道。
他很痛苦,她也知道。
每日清晨,醒来之前好似承受分筋错骨的折磨,冷汗直冒,她也知道。
他连笔,都握不牢。咬牙,一字字、一行行,毁了,顺手揉成长条状,绕一圈打上结,丢进垃圾桶。
不知过了多久,他将完成的信折好,放入信封,简单的几个动作,无法灵活支配的手却令他做得迟缓、僵硬。
他关了客厅的小灯,她赶在他回房前,无声地躺回床上。
她没看见,是的,她什么都不知道。
回到床上,他张手将她拥入怀中,微沈音律,幽幽邈邈叹息。「晚晚,我心爱的晚晚,妳这样,我怎么放心,怎么走得开?为了妳,我已不惜灰飞烟灭了,我们连期待来生,都不可能,妳明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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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每日,醒来之前总要重复一次体肤撕裂的痛楚,他已经很习惯了,真的,一年下来他已非常熟悉那种痛的感觉,是他强求留在人世间所必须承受的煎熬及──代价。
他不能走,至少目前还不能,他必须撑下去!
咬牙,冷汗涔涔,强行将缥缈剥离的灵魂压回躯体,直到新鲜的空气灌入肺腔,他睁开眼,松了口气。
「你醒了吗?」房门口,季向晚定定凝视他,不知在那里看了多久。
他喘息,还说不上话来。
「早餐吃小笼包,可以吗?」
「妳做的?」向晚亲手做的小笼包很好吃,皮薄馅香,美味多汁,是除却柠檬派外,他第二道偏爱的小点心,以前她经常不嫌麻烦地做来让他解馋。
「可以陪我去看海吗?」又挟了几颗汤包到他碗中,她问。
这样的生活,朴实、平凡、温馨,很像小夫妻了,真的很像。
杨品璿评估了下今天的天气,有点风,但是不算太冷。「加件外套,喷剂记得带着。」
「嗯。」
那一整天,他们去看了海,也到山上赏夜景。海边风大时,他拉开大衣,将她牢牢包裹住,看夜景时,他提供胸膛让她枕靠依偎。
「这辈子,你从没送过我花。」她说。
以往,以为他们还有一辈子的时间,以为自己能给她更多,而现在,在有限的时间里,他能给她的已经不多了,这将会是此生唯一的一次,还有什么好执着呢?
下山时,他买了束花,亲手交到她手中。
「桔梗吗……」指腹抚过花苞,她略略恍神。
「嗯,喜欢吗?」晚晚,我永恒不变的,爱。
「喜欢。」仰眸,却见他脸色异常死白。
他轻咳,踉跄地抓住路旁公车站牌,紧抓的指节泛白,视线模糊,神魂一阵游离恍惚──
不,还不可以!
一道温暖覆上他冰冷的唇,他神魂震荡,张手死命地搂紧,好似饥渴的旅人,疯狂地纠缠深吻。
好痛,向晚蹙眉。他咬破了她的唇。
尝到淡淡的血腥味,他意识恢复一丝清明,唇对着唇凝视她,眸底浮起深浓的愧疚。
「对不起……」他放柔动作,棉絮般拂掠柔唇,轻吮呵怜。
唇与唇的相遇中,他尝到咸咸的水气,张手,接下属于她的那颗泪,握入掌心。
第十章
又一个黎明。
他清楚地感觉到,要睁开眼,一次比一次更艰难。
这副身躯,他已撑得力不从心。
抹去一身冷汗,掀被下床,双脚踩在地面,还来不及站定,两膝毫无预警地一软,跌跪地面。
双手撑着床沿,却怎么也使不上力。他闭了下眼,心知已是极限。
晚晚……绕在舌尖的眷恋,化为清泪流淌。这一生,就陪妳到这里了……
不知过了多久,虚软的手脚稍稍使得上力,他开始收拾屋子里所有他存在的痕迹。应该还有一点时间的,他不能不做任何交代,无声无息地消失,这样她会怨恨、悬念、无法释怀……
起码,得用最后的力气,好好向她道别,完整结束,这样,她才能坦然去面对下一段恋情,他不要……不要当第二个杨品璿。
她去了市场,回来时,他已收拾妥当,端坐客厅之中。
「我买了鱼,中午吃鲜鱼粥好吗?」提着购物袋往厨房走去,一一摆放冰箱。
「再见,向晚,我要走了。」
没拿稳的鸡蛋摔落地面,整盒破碎,无一完好。
她怔愣着,没有动作。
「向晚,妳听到了吗?我要走了,我们──到此为止,今天之后,永不相见。」
「到此、为止?永、不相、见……」她喃喃重复,像是一瞬间,不了解它的含意。
「是的,这是我们约定过的。妳自己好好过日子,一定要想办法让自己快乐,知道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