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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切是如何发生的?慕娉婷拨开浑沌思绪,慢慢回溯,终是有些印象。

  似乎是他如上匪般拦路阻车、一把揭开车帘子,炯峻眼神直盯住她,突兀地问她——

  “要跑马吗?”

  她瞪大眸子,以为自己错听了。他像被她愕然的反应逗笑,方唇一咧,略染风尘的五官变得爽朗而深邃,让她瞧懵了。

  “来吧。”

  他又道,朝她伸出一臂。

  她八成着了魔,只觉那只长满硬茧子的大掌充满了诱惑,每节指腹都如此粗犷有力,掌心厚实且温暖,无声地哄着她去牢牢握住。

  待她揽回神智,人已在骏马背上,即便她身上已裹着软裘,他仍解下自个儿的藏青披风,又密密地裹了她一层,只允她露出半张小脸。

  “你、你冷吗?”她呐呐地问,顿时感觉他胸口鼓震。

  刀义天笑音略沉。“若怕我冷,你不妨再贴近些,可以互相偎暖。”

  她意会到自己问了一个笨问题。他胸怀既宽又结实,即便两人间隔着几层衣料,他身上的热气仍隐隐传透过来,烘得她一身暖,连鼻口呼出的气息也暖呼呼的。

  别人我不捉弄,就只捉弄你……

  他又在捉弄她了,她想。

  不觉得恼,她心底反倒升起古怪的、若有所知的蜜味,披风下的手自然而然地抓住他两边腰侧,把重心倾移过去。

  刀义天两道利眉微乎其微地一扬,似乎有些受宠若惊,嘴角不禁放软。

  欲让怀里人儿先适应好坐在马背上的感觉,是故他并未放马奔驰,而是力道适中地控制缰绳,让马匹在上道上“格答、格答”地缓踏四蹄,慢慢往前行。

  “你这一趟到湘江码头,见到骏弟和四弟了吗?船队是否都启程了?”慕娉婷吐气如兰地问。

  “见到他们了,两家载运布匹和铁器的货船昨日便候在湘江码头,今早往南同行。我已嘱咐过四弟,他会帮忙照看慕骏。刀家随行的人皆练过几套武术,在外行走亦经验丰富,可保一路平安。”

  他俩成亲,说实际些,刀、慕两家也算利益结合,各取所需。一方有经营多年的河运路线与船队,另一方则有强大的护卫。

  这两日,离湘阴约有两天路程的湘江码头上,刀、慕两家首次同行南下,慕老爷并未随行,而是由年仅十五的慕骏挑起大梁。慕娉婷知道这事后,真是辗转反侧,既喜且忧。喜的是这回爹肯让骏弟自个儿去闯、去历练,证明骏弟愈来愈本事;忧的是先前慕家连船带货遭劫的事还没水落石出,她真伯骏弟遇上麻烦、落入险境。

  “谢谢你……”听过他的话,她淡淡叹息,心怀感激。

  刀义天也淡淡叹息,不过是暗叹在心,不爱她如此见外。“该我谢你才是吧?”

  “谢我?”她有什么值得他谢的?

  “你出城,是去西郊樊老师傅、陆三师傅和李鹏师傅家探望吧?”这趟出门办事之前,他记得她提过,要拨空亲自到几户遭难的打铁师傅与学徒家拜访。

  “嗯。”慕娉婷点点头,柔颊下意识地蹭着他的胸。

  “你出面替刀家探视那些人家,我自然得谢你。”

  她腼腆地垂着小脸。“那、那不算什么,本就是分内事,是我该做的。”唉,思及那些孤儿寡母、老父、老娘亲,她心中又波乱一阵,怜悯之情如投落小石子的湖心,泛漫圈圈涟漪,欲抑难止。

  仿佛能感应她此时的心绪,刀义天举起粗掌慰藉般地拍拍她的头,沉静道:“先前周管事给每户人家先送了一笔安家费用,往后也会依着你所说的来办,按月拨下小款送至各户家里,刀家会照顾他们的。”

  “嗯……”她再次低应,听着他的心音,神魂亦随那强而有力的鼓动宁定而下,心怀柔软,沉吟了会儿后,她忽而低语:“我、我想……我有件事,想同你商量……好吗?”

  缰绳微扯,刀义天陡地将大马停在半道上。

  咦?怎不动了?她怔了怔,不晓得出了什么事。

  “娉婷。”他蓦地出声唤她。

  她方寸一促,因他的口吻听起来有些严峻,犹如语重心长地想训诫她几句。

  “抬头看我,娉婷。”他又道。

  唉,好,抬头就抬头,要她看,她便看。深吸了口气,她如他所愿。

  见那张粉颈轻垂的小脸终于由他怀中抬起,柳眼梅腮,宛若芳心暗动,刀义天目光不由得深浓,嘴角微勾,语气却极为认真。

  “听好,我很乐意你来跟我商量任何事,你愿意把想法说与我知,我很欢喜。

  所以,往后你要想同我说什么,直接说便是,无须这么小心翼翼的,好吗?”

  慕娉婷脸赭心烫,近近相视,她又记起他火烫的唇温和辗转在她双办上的力道。他在笑,冲着她温和地笑着,黝瞳中有异辉窜跳,强势而神秘。

  “我……”不行,声音好哑,哑得根本不似她的。抿抿唇猛润喉,她没察觉搁在他腰侧的手越握越紧,把衣料都抓绉了,好半晌才挤出话来。“好。”

  刀义天微笑颔首。“你要跟我商量何事?”

  别一直看他那双眼,或者,她脑子才能按常运作。慕娉婷心里苦笑,秋泓眸子停在他左唇下、近颚骨那道好淡的浅疤,道:“前日探望几户遭难的人家,谈话间,知道有几位大嫂和大娘的刺绣功夫不错,我看过她们绣出的成品,底子极好,只要再点拨些许小细节,要想靠这一手功夫养活一家老小,应不成问题。”

  “你想帮她们安排?”他后来才知,他的小娘子不仅会打算盘、记账本、管仓储,对一些生意场上惯用的行话亦熟谙得很,这一点教他惊佩万分。除此之外,她刺绣更是一绝,举凡新房里的被面、枕套、床帷,尚有那面喜幛,上头的鸳鸯花草、双鱼龙凤等等绣图,全出子她那双巧手。

  慕娉婷点头应着,柔声道:“有一技之长在身,到哪里都能生活。我可以从慕家布行请两、三位刺绣师傅来湘阴小住一阵,帮忙盯着大伙儿的绣功,等时机成熟,看她们是要替慕家做事,抑或自个儿经营,都可行的。”

  “全依你。这么做很好。”他无丝毫异议。“只要别教我端坐在桌前,看账本、打算盘,记那些账面数和帐底数,要怎么做全随你欢喜。”

  “账面数”指的是能摊开让人瞧、让人查的帐;“帐底数”则用自家才懂的行话标写,常用在牵扯较广、关系复杂的生意上。

  他应允得好快,又见他提到账本时“戒慎恐惧”的模样,慕娉婷有些儿想笑,秀气嘴角软软翘起。

  “没那么难的,我看了周管事和几位账房先生的记账,都做得干净利落,好容易就抓到重点了,再把咱们自家专用的暗字弄懂、记熟,那些帐就全一目了然了。”

  刀义天仰天大叹。“你能,我偏就不能啊!”

  “噗——”她忍俊不禁地噗笑,双颊生莲,秀美脸容更添丽色。

  他几要瞧痴了,神情变得沉静,灼人的目光徐徐在她小脸上游移,似要将她任何细微的神态全然捕捉。

  慕娉婷被他的双眼所深锁,喉头熟悉的燥意泛上,胸口颤着,但她并不想避开与他交缠的眸光。

  “谢谢你……”柔唇低吐,她眨眨墨睫,温柔地笑着。

  他迷惑地攒眉。“谢我什么?”该说千恩万谢的人是他吧!

  她仍是笑,摇摇螓首,不知该如何道明,只红着脸说:“谢很多、很多事。”

  谢他的坦白和宽容,让初嫁来此的她渐渐适应新环境的一切,忐忑不安的心也有依归。

  谢他的信任和支持,能让她毫无顾虑地道出心中所想,由着她放手去做。

  谢他别具深意的、温柔的笑,也谢他那总教她脸热心悸、莫之能解的神秘目光,让她知晓,原来,她也会因男人的一抹笑、一个眼神,便慌乱心神、魂思飘幽……

  还有,她也谢他的“捉弄”,谢他温厚大掌的牵握和抚触,谢他的亲昵亲吻,让她觉得……唔……或者要成为真正的夫妻,把生米煮成香喷喷的白米饭,过程应该不会太难熬。

  为着脑中大胆的想法,她双颊霞烧,羞叹着把脸重新埋进他怀里,下巴却被他的粗指轻扣、扳起,不教她躲避。

  “娉婷?”刀义天看着她奇异的神态,尚不知她几番的心思起伏。

  唉唉,她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哪儿不瞧,偏往他的嘴瞄去,想移都移不开呀!

  慕娉婷叹在心头,真伯让他瞧出端倪,不禁冲着他嚷道:“你不是要带我跑马吗?马、马儿没跑,它在散步!”

  他原想偷个香,再好好温习一下之前那个亲吻,谁知她突如其来一扬声,在两旁水杉枝桠上歇脚的老鸦被惊动了,拍着翅,嘎嘎嘎叫,且一只带动另一只,结果变成“群魔乱舞”,气氛一下子变了调。

  “唉……”他笑叹,仍是手痒地抚了她的嫩颊一把,跟着把她的小脑袋瓜压回胸前,朗声道:“坐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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