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大雨累昼夜,冰澌覆地,这种天气实在应该躲在屋里喝酒吃肉最愉快,只有笨蛋才会没事往外跑,偏偏温都部酋长乌春就是个大笨蛋,穷极无聊率领族人前去攻打劾里钵,嘉珲立刻召集各氏族带领人马前去助战,只留下八十个壮男留守村寨。
「达春跟我走,苏勒,我把琥珀交给你和阿克敦,请你务必要替我好好照顾她们母女俩。」
「放心,我会以生命保护她们。」
之后四个多月,嘉珲只偶尔回来两、三天,随即又离去。
这年的冬天比去年更冷,因为没有专供琥珀使用的「暖椅」,幸好还有女儿纾解她的寂寞。
是啊,真的好寂寞呢!
虽然仍有哈季兰、格佛荷和苏勒、阿克敦,还有许多族人陪伴着她,但她依然由内心深处感到深深的寂寞。
因为看不见他。
她从没想到看不见他的酒窝,看不见他慵懒的笑,看不见他炽热的眼神,看不见他的蜈蚣疤痕,竟然会令她如此寂寞,寂寞到想放声大哭。
但是她不能哭。
因为他不在,她必须代替他守护他的族人,守护他的部落各氏族,守护他的领地,守护他想要守护的一切。
她只能默默地想念他。
想念他的酒窝,想念他慵懒的笑,想念他炽热的眼神,想念他的温暖,想念他的陪伴,甚至想念他的蜈蚣疤痕……
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回来呢?
第七章
春分,雪又融了。
清明后,土壤也开始解冻,因为嘉珲仍未回来,所以琥珀忙着代替他和苏勒一同指挥族民们育苗耕种。
「长出嫩根,可以育苗了!」琥珀掀开湿布给苏勒看。
「刚好,沟渠也挖好了。」苏勒欣喜地道。
「秧田够大吧?」琥珀谨慎地问。「需要我们准备耕种的田地的二十分之一大才够喔!」
「没问题,够大了!」
「好,」放下湿布,琥珀满意地点点头。「那明天就可以开始插秧了。」
「可以。」
两人一起走向村寨口,打算去看看秧田。
「人手分配好了吗?」
「阿克敦负责狩猎,我负责田地和马牛羊的放牧,都分配好了,虽然半数以上都是女人,不过我相信都没问题,涅剌古族的女人都很能吃苦耐劳。」
「农具?」
「这个冬天里,大家已经按照仓库里那副农具各自另做一副自己要用的,应该够用了。」
「希望今年能比去年更丰收,这样才能分给其他各氏族足够食用的谷物,因为他们的男人都去打仗了,猎物可能不够……啊,对了,你有吩咐阿克敦多狩猎一些分给各氏族吗?」
「有,我还多分配给他十个人。」
「那就好。唔……」琥珀低头沉吟。「如果有需要的话,他们也可以住到村寨里来,我想村寨里应该还可以再多容纳二十几栋屋子。」
「后面那片树林全砍掉的话,可以再多三十几栋。」
「那就叫阿克敦转告他们一下。」
「好。」苏勒微笑地注视着她。「如果嘉珲能看见你现在的样子,一定会为你感到骄傲。」
两眼一亮,「真的吗?」琥珀扬起兴奋的笑。「他真的会为我感到骄傲吗?」
「一定会的,」苏勒给予肯定的鼓励。「妳做得非常好。」
「我很希望他能为我感到骄傲,」琥珀坦实地承认。「所以我会尽我所能在他需要的时候为他分忧解劳,这样多少可以弥补一点我长得很丑的缺陷。」
天哪,还在说这种话!
苏勒忍不住翻了一下白眼。「你为什么一直不肯相信我们的话呢?」
「甚么话?」琥珀困惑地反问。
「妳很美,妳真的很美呀!」
琥珀感激的笑了。「因为我知道你们都是好人。」
「所以?」
「所以你们不想伤我的心,老是说好听话来安慰我。」
苏勒想拿头去撞大树。「没有人这么有耐性一直这样安慰你呀!」
「所以我才说你们真的都是好人,大好人!」
苏勒张了张嘴,又阖上。
他放弃!
难怪嘉珲叫他们不用白费唇舌,这小女人简直是顽固到不行,真不明白她的眼睛到底是怎么看人的?
话说回来,她到底有没有看过自己的长相啊?
「你有没有看过自己的模样?」苏勒脱口问。
「当然有啊!不过……」琥珀耸耸肩。「铜镜看不真确,水面也老是晃呀晃的看不清楚,所以……」
「我看妳是根本不敢仔细看吧?」
「哈哈,」琥珀咧出傻笑。「你怎么知道?」
「妳啊!如果……」顿住,「咦?奇怪,他怎么了?那样慌慌张张的。」望住匆匆忙忙迎向他们跑来的阿克敦,苏勒纳闷地喃喃自语。
「难道是……」琥珀忽地感到一阵不祥的预感。「夫君……」
「别胡说!」苏勒急忙喝止她的胡思乱想。「我看是他又在大惊小怪了,或者是有什么问题想找我去帮他解决。」
但阿克敦一到近前来,果然是令人很不安地望定琥珀。
「夫……夫人,」阿克敦喘息着。「有人……有人自中原来找你!」
「耶?中原?」琥珀怔然。「是……副宰相……」
「不,不是,是……」阿克敦迟疑地瞄了苏勒一下。「他说他叫苏俊彦,是夫人的未婚夫。」他的汉语半生不熟,但已足够听懂这两句话。
生平第一次,琥珀表演昏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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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应该死了!」
琥珀一醒来便对着哈季兰、苏勒失声狂叫。
「他为什么还活着?为什么要让他活着?为什么不让他死下去?为什么?」
苏勒与哈季兰对视一眼,自琥珀惊惶狂乱的叫声中,两人都听得出来她非常嫌恶憎厌那个人,还有一些畏惧。
「夫人,镇定一点,无论他是谁都与你无关,你早就嫁给嘉珲了不是吗?」
与眼神坚定的苏勒对望了好半晌,琥珀终于自一时的惊慌失措之中回复平静。
「对,我嫁给夫君了,那人与我无关。」
「没错,夫人。」苏勒的语气更坚决。
琥珀点点头,深吸了口气,吐出,然后下炕。
「好,我去见见他,看他还想如何?」
「我们会陪着你的,夫人。」苏勒与哈季兰异口同声说。
「谢谢。」
琥珀先到对炕去亲亲在炕上爬来爬去的女儿,再把她交给格佛荷,然后转身勇敢地面对苏勒与哈季兰。
「我准备好了。」
她并不畏惧苏俊彦,畏惧的是失去现在的生活,失去她的嘉珲夫君,为了保有不想失去的一切,她会奋战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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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不想让苏俊彦进入她的村寨里,所以琥珀决定到村外的白杨树林里,在哈季兰的陪伴,苏勒和阿克敦的护卫之下面会她的前任未婚夫。
而远远的,苏俊彦一见琥珀便骤然睁大眼,目光中异彩暴闪。
「琥珀,妳更……」
他没有说完便收声,但苏勒可以猜得出他想说什么。
琥珀更美了!
生产过后的琥珀脱离青涩更是妩媚动人风华绝代,只要是男人见了便无法不动心,然后便卑躬屈膝地仰慕到极点,或者妄想拥有她。
不过能拥有她的男人只有一个。
「你应该死了!」琥珀劈头便咒人家该死。
苏俊彦挑了挑眉,温文地笑了。「不,我被人救了,但由于头部受伤一时失去记忆,不久前才回复,所以现在才来接你回去。」
见他又露出一贯的温和笑容故示尔雅,琥珀真想吐给他看。
其实苏俊彦的容貌已够格用上俊美两个字,虽然年纪大了一点,但看上去温和又斯文,确实是个风度翩翩的中年美男子。不过琥珀可清楚得很,这个人只不过是包装好看,内里可是集卑劣奸险残忍无情之大成,烂到不行。
「抱歉得很,我已经嫁人,不再是你的未婚妻了!」琥珀坚定地回绝。
「不,」苏俊彦缓慢但决然地摇头。「只要我活着,你就是属于我的。」
「开玩笑,你别以为现在还可以任你为所欲为,我可是副宰相……」
「他已经被贬到陈州作知府,自身难保,又如何保你?」
琥珀惊喘。「耶?他……他……」
「更何况……」苏俊彦笑得益发温和。「这件事原就是他私底下的作为,皇上根本不知情,所以他藉皇上之名所安排的一切都算不得数,也就是说,你仍然是我的未婚妻,命定要嫁给我!」
「算不得数?」琥珀喃喃道,怔忡好半晌后,猛然甩了甩头,回复坚定的神情。「管你算不算得数,我已经嫁给涅剌古部的酋长,这是事实,你再天花乱坠也改变不了!」
苏俊彦双眉挑高了。「啧啧,你变勇敢了,是吗?」
「我没有变,」琥珀傲然道。「我原本就是这样!」
「啊……原来如此,我明白了,」苏俊彦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你是怕连累那些伺候你的丫鬟,所以才会装得那样温驯乖巧,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