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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记住,别无端惹事。”丢下一句,见她笑咪咪直颔首,也不晓得有无遏阻之效,韩宝魁认命地力摇大橹,篷船倏地驰近。

  一接近,瞧出那态势,两人皆是一怔。

  渡头边的五艘船只全浸了水,显是遭人在底端凿破,船身顿失平衡,若不立时补救,五艘船再过半刻就得全沉到湖里了。

  叫骂声响彻云霄,几名汉子忙着救船,更多的汉子扑通、扑通地往湖里跳,不逮住那名凿船的恶徒誓不甘休。

  韩宝魁将船靠岸时,那些大小汉子已从水里揪住始作俑者,一把拖上岸来,竟是一个精瘦小少年。

  小少年浑身湿淋淋,被两名大汉压在泥地上,还兀自不肯屈服,眼中冒火,神情野蛮,恨不得张口把所有人全生吞活剥。

  一名汉子适才在水里八成吃过小少年的苦头,直捂着一只眼,气愤骂道:“狗娘养的小杂种!别以为有芝芸护着你就可以无法无天!你他娘的还是吃水寨施舍给你的饭才能活命,现下怎么着?养了只白眼狼啊?!”

  “你才是小杂种!狗娘养的!你们都是!都是!放开我——”

  有人气不过,从他腰侧踹了一脚。小少年痛皱了脸,一时间说不出话。

  好几个黑大汉对付一个孩子,纵使那孩子有错在先,也不该众凌寡。桂元芳见状,不平之气盈满胸怀,早把那些应允韩宝魁“要乖、不惹事”的话抛诸脑后,可她刚往前踏上半步,一只粗犷大手便陡地握住她秀腕,她略心虚侧眸,自然撞上韩宝魁细眯的黑瞳。他微微摇首,示意她暂且按捺,她心急,张唇欲说,这一时际,那些人当中有谁发话了——

  “别伤这孩子。咱们几个打他一个,传出江湖,能听吗?”

  “赵爷,可这臭小子简直……简直欺人太甚!越是让他,他越不把水寨众人当回事,偷拐抢骗样样上手!瞧,今儿个还凿了大伙儿的船!敖老大要咱们迎接‘湖庄’前来相帮的好手,这一耽搁,全赖在这儿,不都得怪这小杂种!”

  被称作“赵爷”的中年男子未及再说,另一名高瘦汉子已语带嘲弄道:“唉啊,我说金二,赶紧瞧瞧眼伤得重不重吧?你何必对这小子动气?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他偷拐抢骗的本领可是有家学渊源的!他娘背着丈夫偷人,还偷到自家小叔床上,偷得好,真好啊,好到还能生下他这个小野种!他那个亲爹,最后还骗走他娘全部家当,拐走另一名漂亮姑娘,他娘亲那年投河自尽,不就为这事吗?咱们跟个小野种较啥儿真啊?”

  闻言,渡头边笑声响亮,层层叠叠,震耳欲聋。

  猛然间,桂元芳吃痛地闷哼了声。

  握住她腕处的力道莫名加重,好重,重得她浑身陡凛,仿佛那一握也同时掐握她的心,抓得热液爆流。

  压住惊喘,她再次侧眸,瞥见身旁男人炯目正一瞬也不瞬地直视,他额角鼓跳,太阳穴位颤突,青筋己暗浮,而略现胡青的下颚绷得死紧,从中深捺一道小勾,方唇显得凉薄。

  有什么东西撞进脑袋瓜里。桂元芳呼息纷乱,兴起错感,以为他血液中奔腾的愤怒、强自按捺的愤怒,正透过他火辣辣的铁掌钻进她肤肉中,教她也尝到他此刻的狂乱。

  到底是什么东西撞进脑子里?她颤栗着,心在颤,身子也好不争气地跟着发颤,被他所影响。

  别接近他、别和他说话,得离他远远的……离他远远的……

  他其实得喊自个儿叔叔一声亲爹……

  她记起了!原来是那些话,那些久远的事。

  定定定!

  她是定心丸,他的定心丸,她自个儿先得宁定下来,才能定他的心。不怕!十三哥,不要怕!

  深深地,她呼息吐纳,一次接连一次,让暖气在丹田蕴聚,缓缓流溢至四肢百骸。她心口发烫,扬脸,未被钳住的一手主动攀住他的上臂,用好暖且好软的掌心贴熨他硬邦邦的肌理。

  韩宝魁微乎其微的一震,两丸死嵌着的黑眼珠终于动了动,峻颚略偏,瞅着她。

  “十三哥,那位赵爷瞧起来是个能主事的,咱们这就过去拜会吗?”她说着别的话题,有意引开他的注意力,每个字皆说得好缓,慢吞吞的,想一字字扎进他脑海里。

  他未回应,仅瞪着她开开合合的两片唇,脸色显白。

  “十三哥,你手劲可否小收一下?”好痛、好痛、好痛啊!可她却咧嘴笑开,夸张地叹气。“我手骨好生细瘦,禁不起你的铁沙掌,你再握,握断了看你怎么赔?往后你开锅练铁沙掌,没人剥栗子喂你啦!”

  这下子终于把韩宝魁“唤醒”过来。

  他猛地撤掌,又猛地把那只遭他虐待的手拉至眼前。她腕处的肌肤通红一圈,尚捺着五条清晰紫印,是他失神时下的毒手。

  懊恼之情一下子占满胸怀,见她依然笑笑脸儿、满不在乎的模样,他自责不已,拧眉正要同她说话,一干大小汉子已察觉他俩泊下的篷船,似也眼尖地认出他二人身分。

  那位赵爷步近,以江湖礼数抱拳道:“在下赵东。敢问二位是‘湖庄’来的好朋友吗?”

  韩宝魁只得暂且放开小师妹的伤手,回礼。“我二人打‘湖庄’过来,敝姓韩,这位是我师妹,姓桂。我和师妹未等到贵寨接应之人,便迳自舟行而下。”

  赵东闻言大喜,相迎之客即在眼前,当真放下心中一块大石,待要多作解释,湖面一艘细长小船疾移过来,船未至,立在上头的人已张声呼嚷——

  “爹!众位叔叔!你们……你们瞧见石睿了吗?”

  飘来的是姑娘家的声嗓,柔中带着显而易见的焦灼,但气虚,音绵软无力,即便用力掀嚷,也清亮不起。

  一听,便知这姑娘体弱,身子带病。

  细长小船一进渡头,那姑娘瞧见被人压制在泥地上的小少年,苍白脸容更无血色,不禁惊喊:“石睿!”也不等摇橹的人把船泊好,她急得六神无主了,竟撩裙一跃,以为能快些赶到小少年身边。

  澎——

  渡头边的水仍深,她这一跳是自讨苦吃,直接沉入水中。

  “芝芸啊——”赵东大骇,那姑娘可是他的独生闺女儿,此时他哪里还有心去应酬“湖庄”来的江湖好友,忙发足要赶去救女儿,而在场离得近些的几个汉子亦扑去相救,却没谁比得过那抹高硕身影。

  桂元芳发现原立在她身旁的男人不见了。

  韩宝魁倏地发劲窜伏,如盘旋湖面的鸥鹭寻到水底小鱼、猛地疾扑疾掠一般。他扑进湖里,激起好大的水花,手起手落间已把那往底端沉落的病姑娘捞起、挟抱在怀,带回岸上。

  “十三哥——”知他水性极佳,桂元芳并不担忧,她赶至他身旁,那仅是一个惯有的习性,下意识要跟随他,不放。

  韩宝魁没理会她的低唤。

  单膝跪在泥地上,湿漉漉的身躯拥着一具与他同样湿透的身子,那病姑娘偎在他怀里,白到泛青的小手紧攀着他,胡乱喃语。

  “别伤他,求求你,别伤害他……他没有错,他只是个孩子,不关他的事……他、他心里也苦,好苦……好苦的……求求你,不要伤他啊……”

  韩宝魁懵了、怔了,仿佛有什么揪住他的心,他的眼离不开那张病颜。

  桂元芳也懵了、怔了,仿佛有什么也来揪住她的心,让她的眼离不开他痴迷跌坠的那张脸……

  第四章

  “听说,你很下流。”小姑娘歪着小头颅,眨巴着杏眸,打量着曾号称“江湖第一美男子”的大叔。

  “是风流。我风流而不下流。”徐娘半老尚风情正好,大叔半老了,一把折扇仍摇得潇洒得意,额与眼角的几道浅纹凭添成熟姿采,若重出江湖,仍相当有夺回美衔的本钱。

  “你能教我风流两下的绝招吗?”小姑娘虚心求教。

  “你是我闺女儿,不是我儿子,‘风流之术’传子不传女。”

  “你是我四师哥,不是我爹。”

  “咦?我不是吗?”

  “不是。”郑重摇头。

  “呜……枉我费尽千辛万苦把你拉把长大,含泪不娶,决心打一辈子光棍儿,你现下竟不认爹,你、你你……好一颗下流的桂圆!你下流!”

  “咱瞧,风流和下流也没啥分别。”不理美颜大叔乱嚎,小姑娘皱皱巧鼻。

  这可说到点子上了。大叔立时挥泪,誓要好好开导她。“怎会一样?那可天差地远啦!我喜爱人家姑娘,也教姑娘喜爱上我,两情缱绻,你侬我侬,那是风流。我喜爱人家姑娘,可姑娘不爱我,我又偏死缠滥打不放手,甚至使了下三滥的招式,那是下流。”

  “可你喜爱人家,人家不喜爱你,你不伤心难过?”

  “伤心难过……这个嘛……”折扇摇啊摇,大叔泪眼半眯,状若沉醉,醉到九天外且又醉将回来,醉得乐无穷般地叹息。“那也是难得的风流滋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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