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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那样的眸光,有些神秘,带着温存,仿彿说着那些仅有他俩才能体会的秘密……他心口一热,腹中滚出熟悉的热流。唉,如何能不热?

  “头儿,前头不远处有个大窟窿,不好走,得留神了!”力头忽而张声提点。

  石云秋道:“知道了!”

  随即,她让人往后传话,一小队传过一小队,不一会儿,留心大窟窿的事儿便已传到最尾端压队的莫老爹那儿。

  这一端,力头已领着母骡过了大窟窿,二骡也过了,三骡跟在后头,意外却选在此刻发生——

  众人留意着步伐,偏偏危险不在脚底下,而是头顶上!

  先是一阵轻微声响,但传进耳中却教人不由得头皮发麻,石云秋心头陡凛,已要扬声提呼,声响却猛地变大,跟着,好几颗拳头般的石头连番滚落,猛往下头砸!

  他们紧贴山壁闪躲,忽然间,一颗大石掉下,砸中那三头骡,那骡子吃痛嚎叫、大受惊吓,猛地乱踢乱踹起来,就听见惊吼一声,玉家那名手下已被骡子拦腰一撞,撞出山径外,直坠,而他的腰间绳子分别绑着马帮汉子和玉铎元,牵一发动全身。

  “稳住!”玉铎元厉声大喊,放低身躯,双手紧扯腰间粗绳。

  “小心上头!”

  石云秋原要发袖箭射死那头嚎叫失控的骡子,怕其他骡马受影响,但落石却再下一阵,来得更急,她忙定住脚步,边要后头各小队按伏着别轻举妄动。

  结果,落石把发狂的骡子打下深谷了。

  第八章 一日心期千劫在(2)

  事情起于肘腋之间,该是悬在底下的那人大骇、急着欲往上爬,忽见一头骡子当头掉落,挣扎得更是使劲儿,猛扯绳子,突然连闻两声低吼,领着二骡的马帮汉子和玉铎元纷纷被拽下去。

  接二连三,石云秋底盘松动。

  “力头!”她双腿一滑,瞬间亦被拖落下去,枣红马虽咬住她披风,无奈那块藏青布料“刷”地被扯裂了。

  “喝啊啊——”力头一听见她疾呼,全神凝注,暴喝如雷,使出浑身气力扎紧下盘。他肌肉陡绷,块垒分明的肌理霎时间“啪啪啪”撑破衣衫,粗颈和臂上的血筋立现,一人独撑困局。

  往下掉的同时,石云秋瞬间弹出袖箭射入崖壁,试图握紧箭尾,第一根被她抓断了,第二根、第三根再断,直到第四根也是最后一根,才扎实钉入崖壁里,勉强让她有抓握之处。

  她抓紧箭尾,一只大掌亦同时提住她腰后,紧扣不放。

  “找支点撑住。”玉铎元俯首,语气郑重持平。

  他额角青筋都已浮出,下颚绷得死紧,指节也因过度出力而泛白。

  整个形势变成石云秋吊在最尾端,玉铎元不仅提住她,身躯还努力顶住上头的人,让那人把脚踩在他右肩上。

  他撑得相当艰辛,但提点她时的口气却不可思议的沉静,然后是那双俊瞳,深幽幽的,仿佛要迷走她的魂,让她相信眼前所发生的不过是个小小活动,只为让大伙儿活络活络筋骨罢了。

  “你最好别提着我,我……我抓住东西了,脚底下也踩到突起的岩块。玉铎元,你放手……”胸口怦怦跳,她一瞬也不瞬地瞪住他。

  “落石停了,一会儿就能上去。”

  他没理会她的话,若非呼息粗嗄、血筋隐浮,哪能瞧出他有多奋力。

  石云秋沉眉凝眸,心头有说不出的滋味,那滋味从隐晦渐渐清明,即便说不出,并不表示无法体会。她对他……对他……真是报恩吧?是吧?

  “是。一会儿就能上去。”回应着,她咬牙,更努力撑持住自己,怕他不放手,怕自个儿最终要拖累他。

  落石一旦确定停止后,几名汉子便解下腰间绳,赶过来帮力头的忙。

  但因山径狭窄,众人无法站在同一块地方施劲,把悬吊在底下的四人一块儿回拖,所以必须分次拉上,一个一个来较安稳些。

  上头的人抛下绳索,先套住第一个,套稳后,那人自行解开腰间绳,让众人慢慢将他拖上土径,待安全无虞后,再把绳索解下,抛给底下第二个人,如法炮制。

  终于,踩着玉铎元肩头的那人已被救上去,他负担减轻了些,一手仍牢牢抓住石云秋腰后。

  上面的人把绳索再次抛下了。

  他没去拉那条救命绳,两眼直勾勾地锁住她。

  “快啊,玉爷!抓住绳圈套住自个儿,咱们拉你上来!”

  不知谁嚷吼着。

  石云秋定定与他对视,喘息,调气,学着他平稳的语调,道:“放开我,你先上去,我一会儿也能上去。快!”

  玉铎元神魂一凛,终于僵硬地把手从她腰后收回,然后反手去抓那个绳圈,从肩膀斜套至腰际,扯紧。

  “抱紧我,攀紧了,我们一块儿上去——石云秋!”他突然惊恐大嚷,健臂再次往下扑抓。

  他动作过大,瞬间整个人飞离那面崖壁,要不是身躯已经套好绳圈,这一动,铁定往底下直坠。

  他猿臂暴长,以为能又一次提住她,可恨事与愿违啊!

  石云秋脚下陡滑,手中紧握的箭尾竟是同时“啪”地脆响,一绷,害她顿时无处攀附,直直往谷底下坠。

  不怕、不怕!至少,她和他两人间相连的腰间绳尚未解掉,顶多是腰会被扯得生疼,像是要把她从中勒断一样,不会有事的,她挺得住,那种痛,咬咬牙就撑过去了。待她安全了,或者会告诉他,其实她很庆幸与他“走婚”,如果不是他,她想不出能跟谁在一块儿……

  “石云秋!”

  男人的惊吼鼓震她的耳,拧痛她的心。

  死定了!

  这念头毫无预警地窜进她脑中。

  她才想要把气沉在腰际,用来抵挡即将而来的那股紧勒,谁知道啊谁知道,那条腰间绳竟然……绷、断、了!

  断得干净俐落啊!

  于是,她直坠而下,也只能往下掉。

  她眼睛瞠大,看见男人双臂探得好长,神情狂乱,好看的唇大张大合,冲着她狂吼些什么,可她听不清楚、听不清楚……

  唉,说没遗憾是骗人的,她不想死啊!至少,不能死得这么不明不白。有好多话没对他说,有许多事没完成。再有,她若死,阿娘定要伤心难过得吃不下、睡不好。而他呢?他呢?是否也会为她淌几滴清泪……

  “我不死——”她记得自己冲口喊出,该是喊得既急又亮,但她听不到。

  唉唉,她不死,不要死得比根羽毛还轻,那多不值。

  真恼、好恨……

  昏昏然又飘飘然,她无奈勾唇,耳边“砰砰砰”地连番巨响,她身躯像不断翻转再翻转,最后终于失去知觉……

  *

  玉铎元要疯了。

  心如果真会因为过度剧颤而呕出喉,那他现下定能瞧见自己鲜红热烫的心,在双掌上跳动着。

  他不敢想、不能想,说坦白些,是脑中拒绝接受任何“她已死”的念头。

  混帐!她那么悍、那么要强,怎么可能随随便便就玩完了?

  不是要他和“走婚”吗?这算什么?把他玩过了,便想撒手不理吗?!

  混帐!混帐!他玉铎元这辈子还没把谁骂得如此难听过,更别说是对一个姑娘家口出恶言了,但她就是一整个混蛋!混得连他的呼息都要夺去,像轻松扳了机括,把一根根削铁如泥的袖箭全刺入他胸膛!

  让他痛得齿关打颤,她痛快了吧?

  要死,没那么容易!

  “悬我下去!”不让人将他拉上,他外表异常镇定,仰首朝上头喊。

  “玉爷请上来,让老朽下去瞧瞧。”一出事,莫老爹便接手指挥了。

  为防再遇落石,他让大批人马赶紧往前绕出山径,到今晚准备落脚的背风山坡扎营等候,仅留下七、八名壮汉帮忙。此时,他已从押队的最后端窜至前头来,探头对玉铎元道。

  “我去。”玉铎元沉着声,简单二字,却有不容反驳的意味。

  过了会儿——

  “那玉爷小心了,寻到咱们头儿后,就扯扯绳子。”

  随即,玉铎元被慢慢往下放。

  绳索一根紧接一根,结作极长的一条,将他放落十几丈下,然后谷中薄薄的水雾掩了他,由上往下探望,再也看不见他的踪迹。

  系着粗绳往下攀爬时,他发现几株挣出岩壁生长的小树都断折得颇厉害,叶子上沾着斑斑血迹,而突出的枝桠上还勾着几块蓝紫色的破布。

  玉铎元的心愈跳愈急,汗渗得满额、满背,他得不断、不断地告诫自己千万放缓动作,才有办法稍稍宁定下来。

  她只能靠他了,他不能出事。

  他必须寻到她,然后带她上去。

  他被她欺负、遭她作弄、受她“凌辱”,乐此不疲地被耍得团团转,他“本钱”连带“利息”都没来得及讨回一丁点儿,她就想一走了之、一了百了,当他玉铎元是什么人?!天底下没这样便宜的事!

  沁凉薄雾中,他听见湍流奔腾的巨响,如万马纵蹄,然后是血的气味,模模糊糊、似有若无地飘散开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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