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纵横望著那一头又笑又跑、气喘吁吁的她,心下有些忐忑迷惘起来。
“恩公,”老鲁在一旁烤著香喷喷的野鸡,手肘忍不住撞了下他。“你和李姑娘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日久生情了吧?”
他回过神来,颧骨不自然地泛红了。“没有的事。”
公主金尊玉贵的清誉,怎能随便遭受误解?就算对象是他……尤其对象是他。
他低低一叹。
萧纵横实在是自惭形秽,他只是个武夫,自小不爱习文爱习武,争战多年双手染血,结下的仇敌更是多不胜数,又怎有资格配得起冰清玉洁的公主?
他愿意拚死用性命护卫她、守候她,绝对不会让任何一个人伤害她,除此之外,他什么都不能,也什么都不是。
他是军人,只要边疆有敌来犯,随时都要将脑袋别在腰间,冲上战场杀敌卫国,随时都要有战死的心理准备,这样的他,又如何能给她安定而永恒的幸福?
他眼神蒙上一层淡淡的黯然忧伤。
*
杭州真的好美。
绿柳如丝,游人如织,到处都是春天生气勃勃的气息。
他们在杭州最大的“一剪秋水楼”住下,刚刚放下了包袱,绣月就迫不及待跑去敲他的门。
“萧大哥,开门开门!”她一张小脸满是期待与快乐。
门打开,萧纵横神情温柔地注视著她,宠溺地摸了摸她的头。“怎么了?不累吗?要不要休息一会儿?”
“我一点都不累。”最近她也不知吃了什么神丹妙药似的,体力特别好,尤其一看见他就精神百倍。“你陪我去游西湖好不好?”
“好。”他微笑点头,“可是你要先睡个午觉。”
“不要啦。”好不容易来到杭州,怎么能把时光浪费在睡觉上?
“不行。”他浓眉一挑。
她张口欲言。
“李姑娘,你还是听恩公的话吧,万一你又累病了可怎么办?”老鲁不知自哪儿冒出来,热心地喳呼道。
“可是我真的不累,现在一点也不想睡。”她睁著熠熠生光的大眼睛,“看!我的眼睛多么有神哪!”
他有一丝想笑,神情依旧严肃。“不、行。”
她小脸垮了下来,慧黠的眸儿陡然又骨碌碌一转。“除非你哄我睡。”
“公……”他别了老鲁一眼,及时咽下对她的称谓。“李姑娘,你都这么大的人了。”
“是你叫我睡的。”她得意洋洋,一摊小手。“所以当然你要负责啦。”
“对对对,恩公你要负责。”老鲁在一旁凑热闹。
萧纵横又好气又好笑,浓眉微皱。“老鲁叔,你不是今儿个就要起程回京了吗?”
“喔,对哦!”老鲁这才想起自己拎好了包袱,连忙陪笑。“那我就不妨碍你们小俩口了,山高水长,珍重再见哟!”
“老鲁叔,你回京一路上可要小心哪。”一路走来,绣月已经对这个老实可爱的老鲁叔产生情感了,不禁有些依依不舍。“将来我回京后,一定去找你喝茶聊天嗑瓜子,你可别装作不认得我喔。”
“李姑娘,这是哪儿的话?”老鲁也鼻头发酸,眼眶红红。“就怕你玩得太高兴,都把老鲁我给忘了……不过别的不说,你们俩要是将来开花结果了,可千万要记得请老鲁我喝一杯喜酒哦!”
绣月小脸顿时涌起了满满的红霞,娇羞地拍了老鲁一把。“哎哟,您老就别那么老不正经了,说的是什么呢?”
“保重。”萧纵横神色复杂地看著她,随即温和地对老鲁道。
老鲁就这样带著满满的祝福和腰间鼓鼓的酬金,起程回京了。
绣月感怀地望著这个老好人离去的背影,心头止不住微微的惆怅。
下次,她还有机会见得著老鲁叔吗?
“怎么了?”他察觉到她的神情变得落寞,心一动。
“没什么。”她硬挤出一朵笑,连忙藏起了难过。
他注视著她,眉心微微纠结。她看起来明明就是在强颜欢笑。
“走吧。”他突然道。
“走?走去哪里?”她愣了下。
“哄你睡觉。”他有一些不自在地道,率先往她房间方向走去。
“真的吗?你真的愿意吗?”绣月眨了眨眼睛,顿时眉开眼笑的追了过去。“是唱曲儿吗?说古记儿吗?”
萧纵横尴尬得脸庞泛红,生硬地道:“不唱曲儿。”
“那就是说古记啰?我要听西厢记!”她热切道。
“没有那种东西。”
“那你要讲什么?”
“孙子兵法。”
“啊?”她忍不住哀哀叫。“不要啦!”
不过最后事实证明,兵书除了有克敌致胜的效果外,还同时兼有催眠入睡的神奇妙用。
她才听他念了第一页,就呼呼大睡,不省人事了。
*
第7章(2)
西湖畔,丝丝垂柳像碧绿色的缎子,随风轻拂过剔透的湖面,荡漾起阵阵的涟猗。
四周骚人墨客,踏青游人无不穿著薄软飘逸的衣裳游湖,就只有绣月穿著厚厚的粉紫色冬裳,还罩著一件红色大氅。
“好热。”她伸手扬了扬嫣红的脸颊,嘀嘀咕咕。“咳咳咳……”
热什么?瞧她的脸色还是很苍白,就连大太阳天也仍然止不住喘咳。
“流汗总比受寒好。”萧纵横还倒出一颗人参养气丸在掌心,拈起送到她嘴边。“吃。”
“可是今儿个太阳好大,我体内的寒毒不会发作,也不会染风寒的啦。”她埋怨道,但还是乖乖张开小嘴。
他目不转睛地看著她吞服了药丸后,又斟了一杯水递给她。“喝。”
她喝著水,还是忍不住抗议了。“喂喂,我们现在就坐在西湖边最有名的‘小泉居’,竟然没有喝他们名闻天下的翡翠眉茶,吃他们用一品茶心烘制出的空空饼,真是太糟蹋这样的美好时光了吧?”
“茶与药性相冲。”他简短地解释。
“可是……起码也要嗑嗑瓜子、剥剥花生吧?”她哀怨地看著隔壁桌的隔壁桌再隔壁桌……人家每桌满满都是茶点。就只有他们这一桌空空如也。
萧纵横跟随著她的目光,忍不住微笑。“半个时辰后,他们点的,我们统统也点,好吗?”
她眼儿一亮。“好,赖皮的人是小狗。”
“是小狗。”他同意。
绣月这才心满意足地喝著淡而无味的水,惬意地环顾著美丽的湖光景色。
徐徐的春风凭风度水,暖暖又带著一丝丝清凉扑面而来,她不禁舒服地闭上了双眼,全心感觉著这清爽舒畅的美丽辰光。
她慵懒舒适得想要伸一伸懒腰,想要干脆蜷缩在他宽大而温暖的怀里,沉沉地睡掉一整天,也是很快乐的一件事。
萧纵横静静地注视著她,眼神里不知不觉地凝聚著一抹浓得化不开的怜惜。
怜卿宛若湖心草,一寸争生一寸湿……
她小小的身体里,有著不服气也永不熄灭的生存意志,可是残酷的病魔偏偏不愿放开手,硬是要将她掐在指尖之间,让她在感受著生命的快乐之时,却又无法摆脱、忘怀死亡的阴影。
他胸口起初有一点点疼,随即痛楚感渐渐地扩大到五脏六腑。
萧纵横情不自禁地伸出手掌,将她冰凉的小手紧紧包覆在自己的掌心里。
绣月惊讶地睁开明亮乌黑的大眼睛,怔怔地看著他。
怎么了?今天怎么突然这么好?还会主动牵她的手?
面对她满眼的惊喜与询问之色,他没有多做解释,只是握紧了她的小手,“暖点了吗?”
她心头涌起一阵暖洋洋的热流,小脸感动地望著他。
原来,他还是怕她冷著了。
虽然她是金枝玉叶,从小在宫中备受宠爱与保护,可是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她是如此深深庆幸著自己还能活到现在的。
能活著,能遇见他,能感觉到有人这样的关怀著她……真好。
泪水如断线珍珠般滚滚滑落她的双颊。
萧纵横顿时慌了,双手急忙捧住她小小的脸鹿,“怎么了?你不舒服吗?还是……还是微臣冒犯了?”
“不,不是。”她哽咽著猛摇头,泪水扑簌簌的掉下来。“我只是……很开心。”
他心疼地凝视著她,沙哑低问:“既然开心,为什么要流泪?”
她将脸埋入他温热粗糙的掌心里,笑了,模糊地低语,“傻瓜。”
人若太开心,也是会哭的……这就叫喜极而泣。
萧纵横不明所以,全身僵硬地动也不敢动,大掌就这样出借给她,因为深怕再有个动静,又会不小心弄哭了她。
春风习习,杨柳弯弯,湖面被吹皱了一圈圈水纹,仿彿在取笑这一个力拔山兮的大英雄,竟然会笨得弄不懂那一个小女儿的心哪!
*
绣月已经在杭州玩疯了。
虽然每天被萧纵横耳提面命盯著要吃药,虽然时不时就要被他抓起来叨念一番身体保健的重要性,她还是很开心,非但没有影响玩乐的好心情,反而还觉得有种奇妙的窝心甜蜜滋味。
说也奇怪,她平常最讨厌被侍卫亦步亦趋、紧紧跟随著,好像走到哪里都要被个牢头看管住一样,一点也不自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