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生?”
“医生?”
“医生!”几个村民突然眼睛一亮。
她说错了什么吗?陆丝惴惴不安,不禁瞟向年纪比较相近的于载阳。他也不插手,只是兴致盎然地站在旁边观看。
几个老伯突然围成一圈,热切地交头接耳起来。
“其实我们也可以……”
“可是已经有梁医生……”
“她下个星期要回台北生孩子……”
“听说坐完月子才要回来……”
“算一算也要好几个月……”
“叽哩咕噜、叽哩咕噜……”
一连串激烈的讨论蔓延开来,时不时谈到一半,有人阴恻恻地抬起头来,瞄她一眼,再回去继续加入对谈。
陆丝的背心越来越毛。
“于先生,我还是先到镇上找间民宿住一晚,明天再来拿车好了,再见。”她急急转头离开。
“什么?你要找地方住?”村长突然从讨论群中脱离,热情十足地拉住她。“那太好了太好了!我家有一间房子是专门租给游客的,你跟我来就好。”
“呃,没有关系,不然我在车子里窝一夜……”
“哎呀,车子不会那么快修好的啦!”村长看也不看地踢轮胎一脚。“这种进口车随便叫个料都要等一、两星期吧!放心,我们橘庄环境好,空气佳,老百姓善良,风景又漂亮,你一定会喜欢的!”
“可是于先生刚刚说了,车子明天就可以好了!”
所有人紧急煞车,阴阴地盯著于老大。
“小于,你自己跟她说,车子还要修多久?”一个镇民代表拍拍他肩膀,笑得像鲨鱼。
“嗯,经你们这么一提……”他摸摸下巴,慢条斯理地道,“车子的火星塞好像也有点问题。”
陆丝倒抽一口冷气。
“你胡说!刚才明明没讲到火星塞!”
“我现在不就说了吗?”他的坏笑让人有一拳打掉的冲动。
“那你再讲讲看,她的车子连维修带叫料,大概要多久可以好?”
陆丝用力瞪著他。不要闹了!不要——
于老大白牙一闪,慢慢伸出食指和中指。
“两个星期。”
第2章(1)
陆丝百思不解地坐在“办公室”里。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明明只是回台湾探个亲而已!
她环顾四周环境,这间诊所很迷你,但麻雀虽然小,五脏俱全。
进门先是一个小小的候诊区和挂号区,通过一个小走道,进来看病的诊疗区。稀奇的是,所有药品都在有效期限以内,器械也维护得相当新,连消毒时间表都定期登录在纪录本上,有人很认真的在维护这间诊昕。
是什么样的地方,会连个医生都没有就先把诊所给盖起来?
“这个故事是这样的……”昨天把她带到民宿的途中,村长摇头晃脑讲起古来。
事情要起源于隔壁的清泉村。原本清泉村和橘庄一样,也是个山区的贫瘠小村,后来有位年轻貌美的女孩嫁给台北的一户大富人家,那位英勇的夫婿出于爱屋及乌的心理,大手笔翻修,改善了清泉村民的生活,所以他们就有经费请到一位姓梁的医生上山驻守。
这下子橘庄的人就有些不满了。
“律师他们也有,医生他们也有,有钱的女婿他们也有!所有的好事都是他们占去了。”村长的语调充分表露了两村之间的瑜亮情结。
看了看帮忙提行李的于老大,村长讨好地加上一句:“还好会修车的人才在我们这里。”
于老大只是挑了下嘴,“安可仰自己玩车也很厉害!”
“那不一样,他是业余的,你是只要机械电器到了你手上,都乖得像你生的,等级不同。”村长慨然说。
故事继续。后来橘庄有个村民中了上亿的乐透彩,在移民之前,也来个大手笔回馈乡里,捐了一间诊所给橘庄,也就是她现在待的这间了。
问题来了:有了庙,却找不到和尚!因为根本没有多少医生愿意跑到这种深山野岭来开业。
最后找来找去,清泉村那位姓梁的医生依然是唯一的选择。
两边的村代表当然就这样抢起人来了。
就在他们吵得准备各自派人出来打草谷之前,梁医生自己提出一个折衷的建议——以后每个星期一到三她在清泉村看诊,四、五来橘村上班,周末放假,只出急诊。
反正两村之间开个车不过十分钟而已,走后山的捷径也很快,于是大家都很满意这样的安排,直到梁医生怀孕为止……
“梁医生这么年轻?”陆丝微讶。她还以为会来山区驻诊的大多是退休的老医生,没想到对方是一位适育龄的女人。
“梁医生才三十出头。”村长回答。
粱医生一怀了孕,清泉村便以“怎么可以叫孕妇天天在山里走来走去”为由,又将她留了下来,于是橘庄人也只能再度过著去隔壁村看病的日子。
最近梁医生的产期近了,她想回台北的家待产,这下子两个村庄眼看就要没医生了,偏偏就有个叫陆丝的瘟生自己送上门来。
“不行!我怎么会坐在这里呢?这真是太荒谬了。”她从柜台后愤然站起,准备冲出去找村长理论。
叮铃铃,玻璃门上的风铃响了起来,最大的帮凶出现了!
“你来得正好,我有些话一定要跟你说!”陆丝凶巴巴地盘起粉臂。
于载阳全身汗淋淋的,白色T恤的胸口和背心都被热汗浸出一大片倒V字形。他启唇一笑,白亮的牙衬著古铜的肤色,不管看起来还是闻起来都充满阳刚味。
“于先生,我……我有话跟你说。”她重复一次,语气莫名其妙地虚弱很多。
“请。”于载阳挑了下眉。
该死!他挑眉的样子也很好看。陆丝不会被帅哥或什么绝世天才吸引,但是却无法抗拒这种很阳刚的男人味——噢,她想起来她要说什么了。
“我不能待在橘庄!”
“是吗?”
“你不要陪著村长胡闹了,赶快把我的车子修好。我还有我自己的生活要过,怎么可能就这样留在山上不走?”她盘手瞪他,试图让自己看起来很凶。
于载阳从没看过有哪只白兔想伪装成狼还成功的。
不,她不是白兔,她是鹭鸶。
鹭鸶是一种临水而居的水鸟,身高腿长,一身洁白,细瘦优雅,而高挑优雅又爱穿白衣的她,不正是如此吗?
第一次相见时,她的眼光从孩子的身上转移到他身上,带著点惊惶。所以他们去拖她的车时,他没有试图做太多攀谈。
一般人面对与陌生人之间的沉默,都会觉得尴尬,陆丝却宁可如此。于是他明白,这是一个不大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女人!
直到听她说她是一个医生,他又意外了一下,因为医生是个必须和很多人打交道的行业。
她的一切都是矛盾,明明拒人于千里之外,外貌上却喜欢打扮。像现在,她仅施淡妆,长发一半盘上去,一半垂下来,柔软地卷在脸颊旁。
通常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人,在外貌上也会尽量地低调,不引起别人注意,她却是相反。
于是,这只矛盾的鹭鸶引起了他的兴趣。
他承认他很坏!当村长又用那招死缠烂打,打听到她正在“无限期”休假时,他就决定配合。
让这只鹭鸶多停留一阵子,似乎不是个太坏的主意。
“我和原厂联络过,这个车型的轮胎他们要另外叫货,货到之后再寄到橘庄来,差不多两个星期。”于载阳微笑解释。
“我不必非装原厂轮胎不可,其他厂牌的轮胎不能暂时撑一下吗?我只是要够我开回台北而已!”
“然后让你的车轮在高速公路上自己跑掉?这个责任我承担不起。”
“好吧,那村子里总有人有车吧?我愿意付钱给载我到南投坐火车的人!”她用力瞪著这个“有车的人”。
“这牵涉到另外一个问题,你哪来的钱?”于载阳挑了下英武的眉。
“噢!”陆丝挫败地呻吟一声,走到旁边用前额敲墙壁。
这就是不幸的根源!那天她翻了一下自己的皮包,发现她的现金只剩四百多块,信用卡倒是有好几张。
问题是,橘庄的阳春提款机没有信用卡预借现金功能,当然就更不必指望有哪几家店可以刷卡。
“那我请亲友汇钱过来总可以吧?”她抬起头,再接再厉。
“外国人不可以随便在台湾开户。”
“我是台湾公民!”
“身分证带来了吗?”
“唔……”她也入了美国籍,这次是拿美国护照入关的。“那我打电话找人来接我总行了吧?”
“好!”
“咦?”陆丝不禁侧目。之前她提议要打电话找人来接她,村长还百般“善意的”阻挠,说打长途电话要先付钱,反正一切都是压在她没钱的这一点上。
她是诚实的人,诊所里虽然有电话,人家不让她打,她也就没有偷打。
“请。”于载阳朝柜台的话筒比了一下。
陆丝狐疑地看他一眼,这么大方?
“……没有拨号音。”难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