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勒玛跨进门槛,眼角瞥见府里的奴仆进进出出,似乎相当忙碌。「府里是要宴客吗?」
「是的,三爷,咋儿个是我家格格过大礼的好日子,男方送来聘礼,于是我家大人晚上便摆了几桌宴席。」奴才将这件喜事告诉他。
听了,他粗浓的眉头皱起。「我记得你们家格格已经跟人订过亲事了不是吗?」之前听宝龄说过姊姊有未婚夫婿。
「三爷说的是咱们大格格,这回是二格格。」
「你说什么?」哈勒玛脸色丕变,一把扣住奴才的手臂,力道之大,几乎要将它捏碎了。「再说一遍!」鄂容泰也只有两个女儿,不是恩古伦,便是宝龄了,不可能是她才对。
「这回跟人订亲的……是咱们家……二格格……三爷饶命……小的手快断了……」奴才疼得是哀哀叫。
「她订了亲?」他震惊地喃道。「你们家二格格呢?我要见她!」
「这……咱们福晋有交代,不许二格格离开房间一步。」奴才揉着手臂:心惊胆跳地回道。「请二爷不要……不要为难小的。」
「去问你们福晋,说我要见宝龄。」他凶狠地瞪视。为什么这件事他不曾听鄂容泰说过?为什么会这么突然就决定了婚事?
「可是……」
「快去!」哈勒玛抽紧下颚低咆。
「是……三爷……小的这就去……」奴才吓得连滚带爬地跑去问了。
第3章(2)
宝龄要嫁人了……
之前完全没听她说过,才不过短短一个月,她就已经许了人家?对方是谁?是个什么样的男人?
无数个问号在哈勒玛心里盘旋。
以为鄂容泰和他的福晋舍不得这么早就把宝龄嫁了,而且她胆小怕生的毛病还没治好,就算真的嫁过去了,怎么博得夫婿和婆家的疼爱呢?这桩婚事又是经过宝龄的同意才定下的吗?
哈勒玛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有这么意外的转变,若是知道,早在一个月前就先来提亲了……不过就算现下宝龄订亲了又如何,只要她不愿意嫁给那个男人,他一样有办法改变这个状况。
等了约莫两刻,他看到宝龄朝自己走来了。
这是哈勒玛第一次见她头上梳了大拉翅,还穿上旗装以及花盆鞋,娇秀可人的模样,教他看得舍不得转开眼。
虽然低着头,可是她知道三爷正在看着自己,于是抽出淡紫色的绢帕,朝他行了个蹲安礼。
「贝勒爷吉祥!」宝龄好怕自己会哭,可是不行,她已经答应额娘,要彻底跟他断绝关系。
「起喀!」哈勒玛明白她已经知道自己的身分了,脸庞绷紧,双目紧盯着不放,不想错过她脸上的任何一丝表情,可是她依旧低着头。
「谢贝勒爷。」宝龄缓缓地站直身子。
「你都知道了?」他喉头紧缩地问。
她望着自己的鞋尖,小小声地说:「之前不知道贝勒爷的身分,要是……有失礼之处,请贝勒爷见谅。」
「那么你也知道关于我的一些传闻了?」哈勒玛不得不问,就是想知道她的想法。「你全都信了?」
「我当然相信贝勒爷不会做出那种事来。」她昂起下巴,口气坚定。「也相信贝勒爷的为人,可是……」她相信也没用,就连阿玛一直跟额娘保证那些都只不过是蜚短流长,额娘依旧不信。
「可是什么?」哈勒玛的心提到了半空中。
「为什么贝勒爷不解释?如果真是误会,为什么不澄清?为什么要让大家以为贝勒爷真的打死自己的福晋?」
「你不是说相信我,既然相信,又何必在乎那些传闻。」他不想提起那件事,也不想解释。
当年他的福晋怀了他的孩子,可是胎儿太大,导致难产,最后失血过多而死,就跟自己死去的额娘一样,而他居然没在那一刻陪在她身边。因为他,害死了两个女人,所以他宁可让人误会人是他打死的,反正都差不多,虽然不是他亲手做的,却也是间接害死,所以无论外头怎么谣传,他都保持沈默。
「可是……」就因为他什么都不说,额娘才会信以为真。她咬着下唇,不知该怎么说了。
「刚刚府里的奴才告诉我你跟人订了亲事,是真的吗?对方是谁?」哈勒玛转开话题。
「是我未来姊夫伊克坦大哥的弟弟伊裏布,我跟姊姊同时嫁过去的话,也好有个照应,不会让人欺负了,何况伊裏布只比我大两岁,一定可以处得来。」宝龄绞着十指,挤出了抹笑靥说道。
这桩婚事是额娘决定的,虽然她花了好几天去抗争,可是额娘说她要是不肯答应,就不再吃药,最后她只能妥协。
「你喜欢那个叫伊裏布的?」他情急地握住她的手腕。
「当、当然喜欢,他以前……就常跟伊克坦大哥来这儿,人又好相处……我一点都、都不怕他……」她实在不会说谎。
「你真的想嫁给他?」
「我……」宝龄为之语塞。
「你也一样不怕我不是吗?难道那天在白云观里说的那些话,你还不明白?我说喜欢的那个丫头就是你,你真的不懂吗?」哈勒玛急急地吼。
她懂,她也明白。可是她不想惹额娘生气、伤心,连哥哥们也大力反对,从小已经让家人过于担忧,怎么能忍心再违背他们?
「贝勒爷……」宝龄困难地启唇。
「若是你不愿意嫁给那个男人,我可以要你阿玛和额娘退了这门亲事,只要你说一声。」他固执地相信她是被迫的。
她露出一朵颤抖的笑花。「我是不再那么怕贝勒爷了,那是因为……因为贝勒爷就像我的哥哥,这不是当初贝勒爷说的吗?要我把你当作兄长?」
兄长?
原来她只把他当作哥哥。
「真的……只有这样?」哈勒玛整个人僵住了,听到自己又问:「你只把我当作哥哥?」这是多么讽刺的事,当初一句戏言,只为了让她不会怕他,想不到却成了自己的绊脚石。
「贝勒爷就像哥哥那样待我好。」她眼眶发热地说。
哈勒玛松开手掌,胸口像挨了记闷棍,脸色也跟着发白了。
「原来是这样……」他还以为她多少有点喜欢自己,喜欢跟自己在一起,想不到是自作多情。
「贝勒爷在生我的气吗?」宝龄怯怯地问。
他抽紧下颚,一个字一个宇地说:「没有,我怎么会生你的气,我是在气自己……只不过太晚知道你订亲的事,来不及送上贺礼,不过……」
他从系在腰际的荷包里拿出用绸缎包裹的细长物品,大约巴掌大小,这是那天他找伊尔猛罕去逛市集,找了好久,直到看到它觉得适合就买下来,只为了讨她的欢心,想不到却是用在这个地方。「这个送你!」
「谢……谢贝勒爷……」宝龄伸手接过去,打开外头的绸缎,是支翠蝶簪花,精致秀气,泪水瞬间在眼眶中打转。
「日子挑好了吗?」他声音紧绷。
她颤声说:「就在两个月后,到时跟姊姊……一起出嫁。」
「是吗?」哈勒玛不知道自己还待在这儿做什么,他该走了。「到时我会让府里的总管送礼过来。」
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须臾,他才转身,强迫自己踏出大门。
待奴才将大门闩上,宝龄将那支翠蝶簪花按在心口,蹲了下来,泪水扑簌簌地往下掉,哭得是泣不成声。
「宝龄……额娘这么做也是为了你好。」恩古伦躲在一旁,从头到尾都听到了,这时才过来安慰妹妹。
「可是我喜欢的是他……」她不想嫁给别人。
恩古伦抱着她,摇晃着、哄着。「喜欢他又怎么样?不管外头那些传闻是真是假,他到底是个贝勒爷,要当他的福晋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再说依你这胆小怕生的个性,只怕会过得很辛苦。」
「我不怕的……我会很努力的……」宝龄觉得只要能跟他在一起,就算天塌下来也不在乎。
她只喜欢他,只想嫁给他。
***
节气从立冬进入小雪——
哈勒玛站在廊下,眼看再过不到一个月,宝龄就要出嫁了,从此便属于别的男人的,就算他的爵位再高,也不能硬把她抢过来。
他从来不曾仗恃自己的身分,做出蛮横的事来,可是这会儿心底却有个声音,要自己别管这么多,只要能拥有宝龄,不用在乎别人会怎么看。
「贝勒爷是不是有心事?」他这几天特别沈默,一脸心事重重的模样,贵嬷嬷全都看在眼里,从小拉拔到大,还没见过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事。」哈勒玛淡淡地说,视线落在飘了满园的枯黄落叶上。
贵嬷嬷横睨他一眼。「那么贝勒爷答应等太皇太后万寿庆典结束,就要考虑迎娶福晋的事,如今都过了这么久,也该做出决定了。」
「她要嫁人了。」
「什么?」贵嬷嬷的耳朵马上竖得高高的,就怕漏听了。「是谁家的闺女?别把话说到一半,快跟我说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