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下忽然一阵强烈的胎动,他吓到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他声音微紧,略带哽咽。“妞妞好乖,体谅把拔好不好?我没有办法……”
她佯装熟睡,侧过身,在他看不见的角落,将泪悄悄隐没枕间。
之后,她再也没去追究过他的去处。
他天亮回来,她便主动替他找借口,问他阿水婶有没有交代什么?梓修约你谈个事情谈这么久啊……
他张了张口,想解释什么,最后又吞了回去,没说。
他几度欲言又止,她不是没发现。他其实并不想骗她,只是说不出来。
无妨,他不说,她便不拆穿。
看着他在身畔疲惫沉睡,她轻叹,起身想下碗面。
水滚了,她盯着流理台发呆,一时闪神手肘烫着了锅炉边,她痛呼出声,制造出来的乒乓声响惊醒了孟行慎,他起身前来察看,赶紧将她拉离沸水锅。
“有没有怎样?你要吃什么跟我说一声就好了。”
“没事,只是不小心烫了一下而已。”
“要吃面是不是?我来。”他动手要料理,被她阻止。
“黑眼圈都出来了,你去睡吧,我自己来。”
他一张手,将她抱紧。“谢谢你,若瑶。”
她太好,好到——他都替她心痛了。
“再给我一点时间,我可以——”
微微颤抖的拥抱里,夹杂一丝软弱与无助,似乎想藉由拥抱的体温去找回什么,她感受到了。
这么强壮、坚毅的男人,居然会觉得茫然无助?
“去睡吧你!又没人要你解释什么。”笑容强自撑持,她轻推了推他。
“让我把面煮完,我陪你吃。”他……好久没为她煮宵夜了,让她一个人,那么孤单。
可是她什么都没说,默默包容,连对他发个脾气都没有。
“若瑶,我们结婚好不好?”这是他第二次向她提出同样的要求。这么好的女人,他真的想要把握住。
她身体微僵,藉由开冰箱的动作转身避开。“再说吧。你要不要加青江菜?”
“若——”
“水快煮干了。”她打断他,不让话题接续。
她不知道,他这句话是出于冲动,还是想弥补什么。在这种情况下,她没有办法把手交给他,她没有办法答应……
第8章(1)
琦雯得知这件事,她在电话中被骂得满头包。
“姜若瑶!你脑袋是装大便吗?他都跟别人有小孩了,这种男人你还要?!你这样委曲求全,是还在等什么?等他和另一个人断,回到你身边吗?明明是那么聪明的人,为什么每次遇到感情的事就蠢得跟猪一样,脑袋完全不管用?你又不是没有人要,条件好到爆,还怕嫁不出去吗?回来,立刻给我回来!”
她这样很笨吗?
她只是觉得,孟行慎没有琦雯讲得那么差……
然后,换来的是更猛的炮轰。“你在谈恋爱时,哪个男人被你说差过?只会挖心掏肝的对人家好,看不清事实,蠢毙了!”
也许,她真的是看不清事实吧,那些和他共同有过的温馨时光、他对她每一分的温存体贴,她是真的很珍惜,一辈子都不会忘。
因为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所以他不明说,她也就含糊着,一天,又一天。
怀孕第九个月的某个夜晚,一通电话让他由睡梦中惊醒过来,讲完电话,整个人震惊慌乱。
“怎么了?”她坐起,看着脸色惨白的他。
“对不起,若瑶,我得出去一趟。”
“发生什么事了?”他脸色不对。
“我妹妹她——割腕自杀,正在医院急救。”
她闭了下眼,而后张开。“去吧,晚上冷,记得多穿件衣服。”
“谢谢。”他换了衣服,匆匆出门。
一直到天亮,他还没有回来。
接到他的电话,知道这种情况下他无心工作,只能要他放心,店里的事她会处理。
她照常开店营业,提供一些比较简单的餐点或咖啡,开店做生意,动不动就休息不太好,容易流失客源。
有些常来的老顾客看她一个人忙进忙出地打点,问了一句:“阿老板咧?怎么让你一个人挺着大肚子,辛苦地顾店?”
她只是笑笑回应。“他临时有点事。”
忙完一天琐事,回到家中,累得几乎不想动。
她扶着酸疼的腰,进浴室冲了澡,走出浴室门时,不慎被防滑垫绊了下,跌落浴室前,椎心刺骨的疼痛瞬间席卷而来。
她痛得发不出声音,一股热稠感自腿间流出,触到满掌鲜血,她吓坏了。
她脸色惨白,护着肚子,缓慢地爬起来,拿起桌上的手机拨号。
孟行慎没有接。
她挂断,再拨,重复试了三次。
不行再拖下去了……
她咬牙,忍住疼痛,自己找出健保卡、皮包、钥匙、手机,披了件外套出门,视线有些模糊,她靠着意志力撑持,不让逐渐流失的意识将她带入黑暗,扶着墙,一步、一步自行走到巷口拦车。
泪水、汗水落得几乎分不清楚,她护着肚子,不断在心中说着:
妞妞,你乖,再撑一下下,要坚强……
再一次醒来,人在病房里。
孟行慎坐在病床边,安安静静地凝视她。
“妞妞……”她虚弱地轻喃,本能地抚向腹间。
“妞妞没事。”他赶紧抓住她的手。“你身上有伤口,别碰。”
麻药刚退,很痛,但是她全心记挂着女儿。“妞妞呢?”
“在婴儿室,很健康、很可爱,护士说长得很像你,是个漂亮娃娃。”
她释然地浅浅微笑。
那就好。知道女儿没事,她疲惫地闭上眼,再度睡去。
她睡得并不沈,半睡半醒间,感觉湿湿热热的液体滴落掌背,睁开眼,他握着她的手,无声落泪。
他——在哭?
这么高大、这么沉稳的男人,一直都像座山一样无坚不摧地坚强,她从来没看过他掉一滴泪……
心房酸酸的,带点疼痛,她伸手,轻轻替他拭泪。
他微微吓到。
“若瑶——”一出声,全然哽咽,泪水无法自抑地跌落。“对不起——”
他欠她好多。
赶到医院时,她刚开完刀,医生这回连骂都懒得骂他,只冷冷地说了一句:“现在才来。你知不知道她流了多少血?”
这一句话,比任何责骂都还要让他痛上千倍。
看到她一个人孤零零躺在手术台上,完全没有血色的苍白脸孔,那一瞬间的感觉——连他都痛恨自己。
他这是什么父亲、什么男人?说会好好照顾她、照顾孩子,却让她一个人忍着痛、流着血来医院,孤单地面对一切,那时候的她有多恐惧?
心房痛得无法呼吸,他将脸埋在她胸前,不想让她看见他哭泣的模样。
“笨蛋,有什么好哭的?”她柔柔笑斥,掌心轻抚他的发、他的肩。
产后身体太虚弱,她一直睡睡醒醒,无法关注太多事,但每回醒来他总是在,并且在她可以进食时,亲自替她准备调理身体的补品。
直到一天夜里醒来,发现他瘦了好多……
她想起,另一个为他割腕的女孩也在医院……料想得到,他必然在两家医院间来回奔波。
这段时间,他并不好过,夹在她与另一个她之间,怎么做都亏欠,他其实也是心力交瘁。
她懂,她真的明白他的痛苦。
那一个她,究竟是怎么来的,她已经不想去深究,也许是一时的失足、也许在她之前,他就与那女孩有过一段,她没忘记,他曾说他给过承诺,还在等另一个女孩……
谁才是第三者?谁涉入了谁与谁的世界?再探讨已没有意义,她知道他不会存心骗她、伤害她。
但是那女孩都已经有他的孩子了,还能怎么处理?
他曾经说过,这个世上他没什么亲人,得知她怀孕时,他那么开心、那么珍惜,为了孩子,就算工作好累、半夜爬起来替她煮宵夜都还带着傻笑。
他每天一定要趴在她的肚子上和孩子说说话,然后才能安心睡觉……
他……真的很爱、很爱小孩。
这样,要他怎么抉择?
那个女孩肚子里,同样也有他舍不去的一块心头肉。
他是个把责任感看得那么重的男人,要他做这种取舍,是难了些。
她不想再为难他了,如果他做不了决定,她来。
出院回家休养后,她打了通电话给琦雯——
“可不可以——来接我?”
那天晚上,她看着婴儿床上的女儿一整夜。女儿哭了,她哄,尿布湿了,她换,肚子饿了,喂她喝奶……
夜归的孟行慎一进门,见她在喂奶,上前张臂抱住母女俩,替她托住怀里的小婴儿。“不是说不喂母乳了吗?”
在医院有一次喂妞妞喝奶,被她乱扯乱咬地弄伤,当下不爽地说再也不喂她喝母乳了。
可是一次又一次,女儿一哭还不是乖乖解开衣扣。
她其实也很宠女儿。
“反正,再喂也没几次了……”她低不可闻地轻喃。
“什么?”他听得不是很清楚。
她推开他,单手扣好衣扣,将女儿放回婴儿床。“行慎,这段时间谢谢你的照顾,我不会忘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