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回答,小眼睛一直看着他。
卫官剑眉聚拢。
兰青很有耐心,轻抚她细软的发丝。“你爹去了很远的地方,你……你乖,以后跟着兰叔叔好吗?”
她还是不回答。
“是傻子么?”卫官低声问。
兰青没回他,低声说着:
“妞儿,你告诉兰叔叔,你是不是曾看过一把短剑?”
卫官立即拿出一张绘有青铜剑的薄纸。
“看,跟它一模一样的哦。”兰青语气放软:“你爹一定有提过,是不?叫鸳鸯剑,你仔细想想,你爹说过鸳鸯剑哪些事,你照说了,这位卫叔叔一定替你报仇。”
她紧紧闭着小嘴。
“大妞!”那双水墨眸子显怒了。“你不说,难道你要你爹死不瞑目?”
“她一定会知道吗?”卫官眯眼。如果不知情,又何必留下她?
“大妞一定知道。”兰青毫不考虑地说:“鸳鸯剑的秘密只有关家三人才知情,鸳鸯剑向来传男不传女,但在这一代有了意外,除非长远兄将来还有孩子,否则大妞自出生那一刻起,已是剑主,这都是长远兄亲口告诉我的。”
“是吗……”卫官眼底抹过残忍。那不如酷刑加身,看这小傻子说不说!
“看来,大妞受到惊吓了。”兰青捂住大妞的小小耳朵,淡声说着:“你以为两岁多的孩儿真能在你那套酷刑下熬住命吗?大妞年纪太小又蠢,不趁此时问个明白,再等她大一点,定会将她爹曾说过的事忘个一干二净。”
“那……”卫官咬牙。
兰青思索一阵,又对大妞说:
“不怕,兰叔叔跟卫叔叔一定保护你。那坏人要来抢剑,可不能让你被他抢走……我们还是先离开此处,好不好?”
黑鹰卫官听他说话,本以为他只是哄大妞,谁知兰青竟然抱着这孩子往外疾步走去。
兰青越过关长远妻子的尸身时,发现大妞正直直望着她娘。
他跟着垂目一看,关长远之妻服毒自尽,至死面目都是恨意,但她双目已合,想必以为大妞能逃过此劫,才会合眼而逝……蠢啊!真是太蠢了!
关家每个人怎么都这么蠢?黑鹰卫官宁愿玉石俱碎也不愿放过无辜生者,难道关长远从不去了解这些江湖丑陋事吗?
兰青再看向大妞时,心脏猛地一跳。
不知何时,大妞又在盯着他看了。不再看母亲,反而选择窥视他,将他一切表情收入她眼里。为什么?
“大妞……我们快走吧。”
“等等,你……”卫官一头雾水。
兰青回头看他,那一眼,充满算计。
卫官恍然大悟。
兰青是要让这孩子真心相信他们是来助关家吗?要让这孩子在逃难间,信赖他们吗?
即使在两岁孩儿面前作戏也要作足,这个兰青……明明只是十八岁的少年,心机却是过重,为了图谋鸳鸯剑而潜入关家,费尽心血搏得关长远的信赖,套出一切秘密……
理智告诉他,兰青这人不能久留,否则一旦反噬他,他不见得能及时杀掉这少年……可是……
“嗯?”兰青看着他。
“好,快走!”卫官配合着。
*
夜风甚强,几乎吹走兰叔叔盖在她身上的披风,她紧紧抓着过大的披风,摇摇摆摆在野草里或走或爬。
到最后,她爬累了,小屁股坐在湿湿的草地上,任着比她还高的野草淹没她的视野。她的小鞋掉在泥泞里,小脚丫都是泥沙,一只灰鼠跳上她的小鞋,小眼猛眨,闻到她身上的血腥味,迅速掩入野草间,再也不见它踪迹。
冷风强灌,将她眼前的野草分流的同时,也送来断断续续的交谈声——
“……大妞本就不是聪明人,长远兄曾在醉后吐露真言,连他都没有想到会生下一个傻瓜孩子。要从她嘴里套出鸳鸯剑,说难很难,说要简单也容易。”兰青不以为意地笑着。
黑暗里,小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前方。
“那要逃难到什么时候呢?”卫官有点不耐。“用酷刑怕把她吓疯,不逼她又像哑巴。要是到头来我什么也得不到,那我就亲自凌迟关长远的女儿吧!”
“好了好了,你小声点,我好不容易才哄她睡着呢。”
“你说,你有什么计策?”
兰青沉思一会儿,扬着眉笑道:“我瞧她,是不信你。”
“不信我?那就信你么?”
“你是外人,我是熟人,这半年来她都跟我玩在一块,你说她信不信我?我也奇怪为何她至今不肯跟我说,想来想去必是你这外人在场。”那眼角眉梢轻挑,明显轻浮,与在关家时完全不同面貌。
“哼,你想赶走我,好独自拿走那鸳鸯剑?你休想!”卫官拉过兰青,竟是抱了上去。
兰青推开他,怒道:
“你只会怀疑我吗?我哪件事没照你吩咐做了?”
“你以兰青之名走入关家,关长远怎会不知你在江湖上的淫浪名声,又怎会不知你身上有传说的邪功,谁知他有没有……”
“关长远可是条汉子,压根不信江湖传说借兰青之身可尽得邪功,他跟我之间清清白白,哪像你,试了又试这才死心。”兰青看也不看卫官铁青的脸色,轻描描地说:“你要不信我,你就自己去处理吧,省得我还要哄一个傻妞。”
卫官闻言,忍气吞声着:
“是我想歪,是我的错。依你之见,现在该怎么办才能拿到另一把剑。”
兰青抿抿美丽的唇瓣,不情愿道:
“不妨一赌吧。我找个机会,带大妞逃。”
“你带她逃?”
“你有本事就由你带着她啊!谁教你不自己混入关家,要不现在你早跟傻妞混熟,我用得着这么麻烦吗?鸳鸯剑,哼,那对破剑放得进我眼底吗?”
卫官素知兰青脾气娇贵,如果不是心机颇重,曾有过几件杀人不眨眼的大案在身,平常的兰青就跟一般受不得委屈、爱耍骄气的贵公子没个两样。
要论狠劲,兰青绝对狠不过他。现在哄兰青轻而易举,等剑拿到手,要治兰青可就容易,这嫩小子挨不得一点苦的。卫官能屈能伸,便道:
“我知道你为我做了许多事,等这事结束后,我卫官一定不会忘记你。兰青,到那时在我的庇护下,谁敢再动你?”
兰青沉默一会儿,才道:
“我记得前面不远有一处断崖,崖身不高,我假装带大妞逃难,亲自带她跳下去……”
卫官面露古怪。“你想找死?”
“呸,我找死也不会找个笨娃儿陪葬。崖身不高,我哪会死。我带她逃,跳了崖,必会受伤,你等天亮后再来找我,那时她早吓得六神无主,我再拿些话哄她骗她。我就不信这一跳,她不会彻底依赖我!”
“你……不是捱不住疼痛吗?”
兰青白他一记眼。“我还不是为了你嘛!”
为他?卫官内心冷笑。不如说,兰青为了将来有人能彻底护他,不再受到那些江湖人野蛮的欺凌吧。他寻思一阵,始终有疑,又问:
“关长远对你如弟,你却……”
“所以,我让关长远的妻子全尸,等大妞说出剑在哪后,我不会杀她,就将她丢到无人的地方,自生自灭吧。”
卫官仔细想了想,兰青自私他是明白的,关大妞自生自灭算是兰青手里最好的结局了,于是终于点头。
“你带她跳崖搏信任是大胆了些,但也不愧是个主意,就是委屈了你……”
“瞧你言不由衷的样子,你是巴不得我快点带大妞跑,好早日拿到剑吧……你做什么你?”
“你那勾魂大眼老在欲拒还迎,不就是正在叫我干这种事吗?在这种夜里,也别有一番风味啊!”明知这贱人天生媚态,随随便便就能跟人苟合,跟条野狗没两样,但卫官就是忍不住了。他低哼一声,扑过去压倒兰青,急促地扯开衣物。
“你这混蛋……现在三更天,你四更前结束!我还想趁早解决傻妞的事……喂你……”
奇异古怪的声音随风散在天空里,野草里的大妞连动也没有动,紧紧攥着兰青的披风。偶尔,野草又被扫开时,她看见兰青素雅的长衫被风吹走,还有交缠翻滚的身躯。
声音一直持续着,断断续续像她奶娘的娘娘太老在喘气,她自始至终没有挪开目光过。
不知过了多久,兰青起身捡起长衫穿上,拿起簪子束着长发往她这头走来,他眼里冷冷毫无感情,嘴里却笑骂:“也不知节制。我去看看那妞儿,准备准备……”蓦地一顿,望入小娃娃的一对小鹿眼里。
他本能地撇开眼,满面狼狈羞愧,接着,那样的羞愧仿佛只是错看,他心思一转,又是满面笑容,笑道:
“妞儿,是刚爬过来找兰叔叔的么?”他看见她的小鞋在旁,先是愣了一下,连忙替她穿妥鞋,她小手小脚凉得跟冰块一样,分明在这里待了好一阵子。
他回头看了一眼正警觉望着此处的卫官,轻轻摇摇头,表示大妞才爬过来。兰青拿过披风将大妞冷冷的小身体裹紧,然后一把抱起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