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到医院时,医院内外挤满了媒体,所有都要采访这条新闻,消防员舍命入火场救孩童,一人不幸罹难的消息。
混帐!她父亲是英雄,可是她宁可他不要当英雄,当个没有用的人,也好过这样壮烈牺牲之后,只换得报上那「一人罹难」这四个字!
消防局的弟兄帮忙她隔开所有记者的追问,现在的她没有时间去理会那些记者关于「你现在心情如何」、「你觉得难过吗」,「想对你爸爸讲几句话吗」的白痴问题。
她赶到二楼,这里已经安静许多,隔开了那群记者,魏敏涵看见了消防局里所有的人都在,当然包括她的男友楚汉威。
楚汉威整个人瘫坐在椅子上,左手臂因为烫伤,已经包扎完毕。可是这样的伤对他而言不算什么,最痛的是失去魏叔。
火灭了以后,他们冲进火场找魏叔,只找到一具烧焦的……尸体,魏叔的制服也只剩下一部分完好,他们透过未烧焦的徽章,还有魏叔的皮夹,认出了尸体。
他亲眼看见魏叔倒下,听见魏叔怒吼,喊着要他滚出去,不准在里面陪他,要他为小涵想……
不过半个小时,魏叔失去了气息,魏叔离开了他们。楚汉威眼眶再度一湿,整个人彻底心碎。
魏敏涵快步奔向他们,众人一见到她,更不知该怎么说。
「大嫂……」
楚汉威抬头,看向魏敏涵;而她,连点头回应众人都来不及,直接奔向楚汉威,她要听他亲口说,其他人都可能会开她玩笑,包括她父亲。
只有他,从来不曾对她说谎。「汉威,怎么回事?」
楚汉威张大眼睛看着她,努力克制的痛楚情绪再度失控宣泄而出,他张开口,想要说话,却发现所有的话都像刺一样梗在喉中,未语,沙哑的低吟声先窜了出来。「……」
「汉威,告诉我!」
这时,一旁推出了一张病床,病床上盖着白布。检察官验完尸后,开立死亡证明,确定魏正平殉职身亡。
魏敏涵看着那张病床推向她,她全身僵硬,本来不敢动作,可是她硬逼自己走上前,却在距离病床几步时脚一软,整个人瘫在病床旁。
「大嫂……」
魏敏涵不要别人扶,她要亲眼看。她够坚强,她跟妈妈不同,如果真有这一天,她可以承受,她可以……
轻轻掀开白布,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身影,但是面目却已全黑,可是胸前的徽章依旧清楚写着父亲的名字。
「啊……」魏敏涵咬着牙,却忍不住泪水直直掉落,她想喊出父亲,却发现声音完全沙哑,喉咙像是被掐住一样。
「啊……爸爸……」魏敏涵痛哭失声,整个人崩溃放声痛哭。她在骗自己,原来其实她承受不住,原来其实她没有这么勇敢,原来她懦弱又胆小。
「爸爸……你醒来……」
所有站着的人都流下了泪水,他们都是魏叔带出来的学生,每个都曾经被魏叔教导过,也曾经被训过,魏叔就像他们所有人的父亲一样。
楚汉威坐在椅子上,眼眶里布满泪水,这就是他们自以为能够承受的牺牲吗?
魏叔被医护人员推走,魏敏涵瘫在地上,动也不能动,只是痴痴望着那离去的病床,感觉自己的心也像是被硬生生的扯裂一样。
突然,楚汉威站起身,高大的身躯挡住光线。他走向她,同时心里也告诉自己,他不能倒,他要为敏涵站起来。「敏涵,起来。」
「爸爸……啊……」
伸出手,将她扶起来,将她压进怀里,给她一个可以哭泣疗伤的地方,可以寻求慰藉的胸膛。
「到底是怎么回事?」她抬头望向他,「早上出门爸爸还在的……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楚汉威哑着声说着,「火场里有小孩受困,我决定冲进去,魏叔要阻止我,可是我坚持……他不让我自己一个人去,他跟我进去……」
「……」她听着他说。
「梁柱塌下来压住魏叔,魏叔要我带着小孩先走,等我再回头时,工厂就爆炸了……」
魏敏涵觉得晕眩,觉得天不是天,地也不是地了,这个世界一瞬间变了,为什么幸福这么短暂?
她才决定搬回家,好好孝顺爸爸,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为什么……「你为什么要冲?」
魏敏涵凄声问着,楚汉威却沉默无语,不知该如何回答。他现在后悔了,可是当下他又该怎么选择?
魏敏涵抡起拳头,使劲的捶向楚汉威的胸膛,她想要发泄满腔的悲伤,于是她把怒火烧向他。「你为什么要冲?爸爸阻止你,你为什么不听?」
「对不起……」楚汉威很艰难的说着,他愿意把一切错误都背在身上,他愿意承担一切。
魏叔……是他害死的。
「对不超……说一句对不起可以还我爸爸吗?」魏敏涵用力的捶打着他,而他只是默默承受,不敢反抗。
事实上,魏敏涵并不是真的怪他,她只是想发泄,她真的需要发泄,不然她会疯掉,她会逼死自己。
她又是痛哭、又是怒吼,「你们男人都是这样,自己想当英雄,你们到底把我们女人当成什么……」
「……」
「我们每天在家里担心受怕的,你们到底知不知道?如果你们在乎我们,会这样让我们害怕吗?」
「对不起……」
「我好害怕,我没有一天不害怕的。可是我不能说,我只能说我支持你,可是你们真的有在乎我们的害怕,有努力保护自己吗……」
累了,她哭倒在他怀里,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楚汉威只是紧紧抱住她,却再也无力去控制自己的泪水。
这辈子,就连亲生父母葬身火窟,他都没哭成这样。眼泪一向是他最鄙视的,却在这最无助最不知所措的时刻,只能流下泪水。
他想过这一天,但是他是为自己而想。这份工作没有人敢说不危险,他想过自己如果有一天一入火场再也不回,该怎么办?
以前他想,不回就不回,二十年后还是一条好汉;但现在,敏涵成为他最大的牵挂,让他迟疑了。
魏叔走了,原来做这一行,真的随时随地都可能成为英雄。可是背后的泪水却流不尽,伤心的人永远无法得到抚慰。
天黑了,还要多久才能天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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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正平殉职,魏敏涵是独生女,她很坚强,擦干泪水一个人张罗着丧事。
她向社会局请了一个月的假,决定要送父亲最后一程,让一辈子忙于抢救别人的生命,最后却失去自己生命的父亲能够安心的上路。
楚汉威当然帮着她。
可是从那天起,魏敏涵再也没跟他说过话,总是沉默的整理着父亲的遗物,或是一个人安静的守着灵。
但是她也没有拒绝楚汉威的帮忙,于是他纵使心酸,纵使不知该如何才能换得她的原谅,他仍坚持待在她身边,让她知道她还有他。
局里的长官来上了不知多少回的香,也给了一笔为数不小的抚恤金,可是再多的钱都换不回她至爱的父亲。
她的生活完全失去欢笑,她只是日复一日重复着每天该做的事情,等到时间一到送父亲安葬。
楚汉威看在眼里、痛在心里,他不知该怎么帮助她,更不知该怎么让彼此脱离这种痛苦的情绪。
常常魏敏涵深夜不睡,守着父亲的灵堂,看着父亲的照片,手里摸着从办公室整理出来的遗物,泪水不停掉落。
白天,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游荡在从家里到殡仪馆的路上,来回走着,似乎没有目的,也没有方向。
好几次深夜,他告诉她,「敏涵,你该去睡了。」这么多天都没有正常睡眠,三餐也不正常,她的眼眶泛黑,脸颊都凹陷了,让他看了好是心疼。
她摇头,不愿意离开灵堂一步。这是她身为女儿能做的最后一件事情,没有人可以剥夺她尽孝的权利。
那天晚上,许多消防局的弟兄都来了,没有人愿意离开,统统守在魏叔的灵堂前。
他们沉默无语,每个人都被浓厚的哀思笼罩。
这时,魏敏涵或许是因为连续几天不眠不休,整个人坐在椅子上,沉沉睡去,一旁的弟兄拉了拉楚汉威的衣服。
「老大。」
楚汉威看向魏敏涵,心里终于松了一口气。她终于愿意休息了,终于肯放松自己,不要把自己逼这么紧。
他宁可她逼他、骂他、强迫他,也不愿意她把一切都埋在心里。
他知道她怪他,怪他为什么不听劝阻,宁愿冲进火场,这才害了魏叔也跟着进火场,最后甚至走不出来。
那都是他的错,他愿意承担,但是她不应该折磨自己。
楚汉威站起身,轻声走向她,拦腰将她抱起。「这里麻烦你们顾,我带敏涵回去休息。」
「老大,你也回去休息吧!明天早上再过来就好,今天晚上,这里交给我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