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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心下陡凛,硬是扯回意识,一时间不确定该不该扬声呼救,抑或静伏着避过对方耳目。

  “丹华——”

  轰隆隆的杂乱余音里,有人出声,像是唤着她的名。

  “丹华——”

  你想劝我说,天涯何处无芳草,世间好女子何其多,再寻就有了,别单恋一枝花,是吗?

  我知道你站在窗边看什么。丹华,你在看那栋楼,你总是看着……

  她听到那唤声了。

  那男人说话的语调略沈,却总是冷冷淡淡的,连气她、恼她、指责她时,也未曾扬高音量吼过什么。但此一时分,那声“丹华”亦如平静海面上爆开了什么,猛烈有情,震得她心窝紧痛,周身泛颤。

  “巴罗……巴罗……”她勉强抬起头,张唇欲喊,刺热的眼一片模糊,还没来得及辨出方向,一只强健铁臂已将她环住,牢牢环搂她身躯。

  他来到她身畔啊……

  陆丹华浑身虚软,因攀附木块太久而僵硬的细臂颤颤地圈住他的颈项,脸容埋进他颈窝。这是个下意识的举动,凭着本能寻求慰藉,直往那安全温暖的所在钻贴。

  她把自己交付给他,依赖他的怀抱和力量。

  她被抱上甲板,浑身湿淋淋直滴水,意识未失,耳中仍清楚听见其它人说话,知道他们是专程出来寻她的。

  一见她被救上,许多熟悉声音便在周遭响起,七嘴八舌地问她状况。

  她想启唇回应,要谢谢大伙儿、要他们别为她担心,然不及多说,一只男性大掌却轻按住她正欲抬起的脑袋瓜,把她的小脸再次压在他颈窝处。

  跟着,她人被抱进关船的舱房内。

  “巴罗……我没事了,你……谢谢你们来寻我,没事了,放我下来……”

  她被放落,感觉坐在硬榻上,男人仍离她很近,她两只手甚至还攀着他的肩膀,十指抓着他的衣布。与她一样,他也是浑身湿透,衣衫绞得出水来,但湿衣底下的臂膀和身躯却漫腾出热气,惊人的热气,让她既心安也忐忑,竟有些莫名的怯懦。

  “他们没事吗?我是说……和我同船的船工和宅里的两位大哥。巴罗,你见着他们了吗?我、我原本跟在他们身旁漂浮,哪知一眨眼就漂散开来——”她陡地噤声,因男人喉中滚出一声诅咒,粗哑得很。

  她方寸一绷,小手下意识从他宽肩上收回,苦笑道:“我眼睛一张开就刺疼,瞧不清你……你不要不说话,好不好?”

  “我说的话你会听吗?”巴罗终于出声,咬牙切齿,真真恨得不得了似的。

  陆丹华怔怔然,咬着唇瓣。

  她自然记得那晚他对她说的那些。直截了当,毫无修饰,直刺她内心。

  他说她心中有谁。

  说她在谁眼里仅是妹子的角色,再多也就没了。

  说她再喜爱谁,也绝无胜出的可能。

  她真的没想介入谁和谁之间。

  真的。

  她只是努力想从哭着嫉妒中学习该如何笑着去羡慕,那栋崖壁上的楼让她认清一个会嫉妒、会羡慕别人的自己。

  这样也好的,或者那种全然的宠疼,她终其一生也品尝不到,但认清自己的另一面,再如何也是好的,而她尽管得不到,却有能力付出,一定有某些人……值得她宠吧?

  “巴罗,我——哇啊!”她惊叫,吓得往前扑去,因为外头再一次轰隆隆乍响,猜测又是另一波盲乱攻击。

  昏了昏了,脑子里有条线绷得太紧,绷过了极点,猛地织断,她几乎毫无招架之力,什么冷静自持全抛到九霄云外,有什么抓什么,两只细臂再次牢牢勾紧男人颈项,比方才更使劲,柔软上身密合着他结实的前胸。

  “我不怕、我不怕……我、我没有害怕……”她禁不住地胡乱喃语。“我没怕、我没怕的……倭寇杀上岸,好多坏人,村里好乱,渔船都起火了,到处轰隆隆作响,好多地方都着火了,娘要我别怕,爹要我找到机会就逃,别管他们俩,我不能怕,怕只会坏事,我不怕、我不怕……爹……爹……我没有害怕……坏人抓我,我没有害怕……”她突然哭出来,十指再次抓绉他的衣衫,紧扯着不放,苍白脸容埋在他肩头流泪,从小小声的呜咽突然变成痛哭,泪流满面。

  没办法了。

  还能如何?还能如何?巴罗半点法子也使不出来。

  他原有满肚子怒火,满肚子欲质问她的话,此时此刻,当她哭倒在他怀抱里,如溺水者攀住唯一能救命的浮木般紧紧挨着他,任凭他有再多火气,也全被她惊魂难定的泪喃浇熄了。

  “不怕,你……你不怕,不要怕。”他语气僵硬,动作却无迟疑,立即收拢双臂搂紧怀中纤瘦娇躯。

  柔躯克制不住地轻颤着,她牙关微响,于是他大掌服贴她的背脊和腰后,缓缓地、来回地安抚慰藉,如在怜爱着一只受惊吓的猫儿。

  他把脸紧贴着她的湿发,左胸会痛,怪异地绷疼着,他本能地将怀里人儿压向那发痛之处,以为能抵挡住什么……

  有些东西他想不明白,也不愿想,能全然确定的是,他真不喜欢她的泪,却几近变态、隐隐欢喜着,她流泪时,会毫无顾忌、扑进他怀里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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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宅里的管事姑娘出事了。

  有她,众人吃好、穿好、酒来伸手、饭来张口,生活里诸事皆利索。

  无她,倘若无她的话……不!不不不!这种惨事是绝对不允许发生的,连假想一下下都不允可,快快从脑子里剔除这想法!

  这姑娘何其重要啊,知她落难,为寻她,总仓这边拨出一半人手搜寻,不得不深入发生暴动的那端码头和大半数船只皆着火的海面。

  巴罗首次体会到,焦虑这般情绪真能使人一夜白头,光寻找落难姑娘短短的两时辰,感觉犹似有一辈子那么长。

  他很急,头皮和背脊皆隐隐发麻,还兀自强作镇静。他相当确信,经过那两个时辰的煎熬,他肯定早生好几根华发。

  她在四散的碎屑和木板间浮沉飘荡,小小一抹影儿,若非着火的海面将黑夜打得橘亮,他几要瞧不见她。

  她动也不动地静伏着,螓首无力地垂落,有一瞬间,他以为血液冻结了,脑中和心头被谁发狠地挖掉好大一块,不能想,心跳骤止,无法呼息。

  然后,他听到有人唤她的名,唤声紧绷急切,他震醒过来,才知那声叫唤出自他的口。

  丹华、丹华、丹华……他究竟怎么了?他心绪起伏从未如此剧烈,从没让谁这么影响过,仿佛虚弱又矛盾的强壮。

  暴乱的一夜断断平息。

  码头区满目疮痍,昨夜的混乱宛如恶梦,天一透亮,日阳温暖,纷争似乎也随之和缓,但整座大岛码头要回复常态运作,怕还得再等一段时日。

  巴罗踏进搭建在总仓后头的某间寝房。

  这儿房间有两大排,估算约有十二、三间,房内有桌、有椅、有睡榻,朴实无任何多余装饰,专给夜里守总仓的弟兄轮流补眠、养养精神用的。

  上一批守卫的人手刚换下,几间房全睡满了。

  巴罗没回东大宅,也没去和其它人挤一块儿补眠,他推开某扇房门,静谧谧地跨入内,为的是不想吵醒此时睡在榻上的姑娘。

  然而,在榻上睡过一夜的陆丹华在他进房之前便已醒觉。

  她正欲起身,哪知他恰好推门而入,一种连自个儿也闹不清楚的羞涩心怀,让她刚触地的足又迅速收回,重新躺下,还把脸蛋半藏在被子里。

  好丢脸。

  想到昨晚种种……唔,真的没脸见人了。

  她竟被吓哭,揽着他的脖子哭得好不凄惨,把泪水、鼻涕毫无顾忌地往他肩头抹,似乎……还冲着他喊“爹”!

  他带她回到安全的所在,拨了这间房安置狼狈至极的她,并且烧了一大桶热水过来,直到确定她有办法自行清洗才离开。但她晓得,他并未走远,在她边抽噎、边对付湿漉漉的衣裙时,他人其实一直守在房外,准备随时要冲进来应付任何意外似的。

  她承认自个儿吓着了,记忆一下子飞往倭寇袭击辽东小渔村的那一夜。都多少年过去了,原来那样的惊惧不曾消褪,或者一辈子也摆脱不去,而她唯一能做的,是要学着坦然面对。

  她一直很努力啊,只是教他见着她吓得跟只落水小老鼠没两样的窘状,仍让她懊恼得不得了。

  掩在被子里的手放在嘴边啃着,她脑袋瓜转啊转,思索着该与他怎么说好,悄敛的杏眸以余光追随男人身影——他走到昨夜那桶她沐浴过的水前,略顿了顿,突然侧目瞥向床榻的所在,像是要确定榻上的人是否仍睡着。

  陆丹华下意识装睡,不敢挪动半分,连呼息都小心翼翼,心儿咚咚眺。

  别问她为什么不干脆明目张胆地看着,她也说不上来啊!总之,一些事悄悄起了变化,从那一晚她越了界管起他感情事、而他亦越界反击她开始,有什么也跟着不太寻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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