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喏,是不是想握住我的手?”那手举到她的面前。
她下意识拽住这人温暖的手凑到自己脸颊旁,同时将身子蜷起,紧紧缩成虾状,这才安心合目睡去。
“王爷,她这几天都是如此……是傻了吗?”
“不碍事的。你去做你的事吧,你也下去。”
* * * *
她所在的地方一直轻轻晃动着,每次眼一张,就看见有个白袍的人坐在车边。这人的面貌她看不清楚,但待她很好……很好……
“你喝的真干净。”这人把碗搁着,笑着替她盖上被子。“但老喝这鱼汤也不成,连我在汤里鱼目混珠你都看出来了,二姑娘,原来你挑食挑的这般严重。”
她没回他,肚子饱饱,困极,伸手将这人两只手掌一块纳入怀里,继续睡。
他也没有阻止,只是有点不时的改变坐姿,就为配合她。
“王爷,乌大公子求见徐二小姐。”有人在她的意识外低语。
“西玄乌桐生吗……”温暖的声音沉吟着,而后苦笑:“本王该亲自见见他,但,临秀,你瞧,眼下我是走不掉了。你去跟乌大公子说,这是回大魏的路,不管二姑娘跟他说过什么,他都是西玄人,不宜再跟下去,请他回去吧。”
“……王爷……虽然好听话是二小姐护送您回大魏,但其实是王爷在保她,她已不能回去了。如今她浑浑噩噩,每天除了吃喝拉撒,谁人跟她说话她都不理,王爷还如此费心照顾她……万一那西玄二皇子疯起来,追了上来……”
她心里深处一颤。生为西玄人,死为西玄鬼,她一直以为,这就是她的一生,现在,待她最好的人已经走了,她立身之地也被剥夺了……她的世界全崩塌了……她还活着么?活着又有什么意义?
“临秀,当年我们离开大魏时,明知有朝一日必会重回故土,你仍是哭得不能自已。如今二姑娘却是永不能再返家乡,你若是本王,也会做同样的事的。”
“王爷心地善良,临秀自愧不如。”那声音沮丧了。帘子也放下了。
她想大笑出声。保她?谁还会没有私利的保住徐达?这个人或许心地善良,但,心机同样深沉,只怕在此刻他面对共患难的属下,也不会说出真心话来。
会真真正正保她的人,已经在西玄狱里咬舌自尽了!这世上谁还会保她?
活着,不过是让人利用,不过是留在一个灰暗的世界里罢了。谁会真心待她好?如果那天……真有一位黄公子多好?如果那天……那位黄公子随她走了多好……就算离开西玄,只要有个人真心陪在她身边,他们可以慢慢的适应新生活,如果……真有那位黄公子该有多好……为什么就是没有呢?
她慢慢松开怀里的双手。
蓦地,那双手的主人察觉她的异样,有力的反捏紧她的手。
那双手的主人,微地俯下头,柔声道:
“二姑娘,我是李容治。你累了这么多年,没关系,睡多久都没关系,记得醒来就好。”
* * * *
哐的一声,马车剧烈的晃动一下。
鱼汤溅了几滴出来,喂她的人轻叹一声,将碗放在一旁,取出帕子在她脸上细细抹了抹。
她的目光膠在那没有色彩的碗上。
“这两日二姑娘的胃口转好了,这是好事情啊。”那人温笑,替她撩过发丝。“等到了大魏,二姑娘要吃多少海产都方便。”
她的目光慢慢移到他模糊不清的面容上。
他的嘴角时常弯着,整个人灰扑扑的毫无色彩可言。是……谁?黄公子?
马车又是撞击一声,她倒进他怀里。他下意识双手护着她的头,待到车子稳住,他才扶着她坐好,朝她笑道:“没事么?”
有人掀开车帘叫道:“李容治!”
她眼前的男子没有抬头,小心捧起她的双手,替她擦干水渍。
亮光反射,吸引她的注意,她要转头看去,这温柔男子伸出手遮住她的双眼,波澜不惊道:“哎,别看。二姑娘还在休养,别受刺激。”
噗嗤一声,自亮光反射的地方响起,她没怎么细心听,她轻轻拉下遮掩的男人的双手,鼻间凑到他的掌心上。
他嘴角扬起,任着她孩子气的举动,彻底无视那半卧在车边的死尸。当他察觉她并不是要闻他掌心的鱼汤味儿,而是在亲他掌心时,他扬起的嘴角僵住。
他张口预言,车外有人拖出那具尸首,叫道:
“王爷没事吧?”
“……没事。临秀,留活口了吗?”他看着她的动作,轻声道:“别舔了,还有汤呢,我再喂你吧。”他硬是抽出双手,垂着细长的俊眼捧起汤碗。
“都死光了。”临秀咬牙切齿。“这哪是山贼,分明是冒着山贼的名,实际是……”
“既然都是山贼,那本王代西玄扫去这些祸源,西玄朝廷理应不会有追追究才是。”
“……王爷,乌大公子跟在咱们后头一个多月,我对他本不耐,哪知他的身手竟可以一抵百,莫怪西玄人曾称他天生的战将。方才这辆马车就是他护的……眼下快过边境,他毕竟是西玄人……”
“嗯?”李容治漫不经心。看她喝汤喝的津津有味,他笑容满面。
“属下瞧,他身手绝顶,说不得四国间他身手足够排上头几位。他一枪眨眼贯穿三人,西玄没有识人之能,糟蹋这样的强将!王爷门下虽有长才,但有他这样的实力几乎没有,王爷何不纳他入门下?”
李容治笑道:“乌公子愿意么?”
“我想他愿意的!在西玄,他只能为乞为娼,如果不跟着王爷出西玄,难道要跟……跟……二姑娘吗?”
李容治放下碗,看着徐达,微笑道:“如果是一般人,本王即使待他如陌路人,他也会靠近本王以求似锦前程;如果是心志高远的人儿,我不花心思降服,她又怎会将我放在眼里。”
临秀愣住,只觉王爷这话似乎另有含义。
“临秀,你说,乌桐生是哪一种人呢?”他心不在焉的说。等他回神时,他发现自己竟在细细解开她与耳饰纠缠的细发,免得她不慎拉扯,伤了耳垂。
他微地一愣,手指蓦然顿住。
“这……”这一个多月来,那位乌大公子尾随他们的车队,不曾巴结过他们。他哪谈得上了不了解乌桐生,但,一个能跟着他们一个多月,只为见徐达一面,一见他们吃力抵御山贼,现身护住有徐达那辆马车的人,他想,绝不是普通人吧。
“既然他助本王击退山贼,那么本王允他一个愿望,你去问他,他想要什么?叫他仔细想想。”李容治温声道。
临秀大喜过望,领命而去,没一会儿,他嘀嘀咕咕的回来,他道:
“王爷,乌大公子说用不着什么愿望,只盼能见二小姐一面就好。”
“是么?”他毫不意外。“二姑娘眼下情况不大好,你跟他说清楚了吗?”
“我跟他提到,二小姐这些时间浑浑噩噩,连吃喝也要人看顾着,他道这也无妨。”
李容治神色有些微妙,嘴角却道:“车队继续走,去请乌大公子上这车来,如果他衣袍沾太多血,就去找件外袍让他披着,莫让二姑娘受到惊吓。”
临秀再次领命。
李容治心里叹了口气,而后一呆,不大能理解自己为何叹息。
他嘴角又弯,温柔的替她拉拢衣袍。“二姑娘休息快两个月了,也该是时候振作了。倘若……”他本想说,如果没有将会有的危机,她要继续这样下去,他也不会阻止,但,话到口自己也觉得有些古怪。
这些时日他解衣推食的照顾她,不就是等她清醒,要她真心为自己卖命吗?
就像……她对秦大永那般……她并非要她真为他死,而是……就是对秦大永那般的心意……
不清醒,又怎么为他做事?依他现在的身份以及将有的处境,根本无法长期照顾一个不想醒来的孩子。
“你真是福星,是不?瞧,我上了你的马车,谁也伤不了我,是西玄人不认良人。真正的良才是要放对位子才能崭露的。徐达,你并非一无是处。”一顿,他望着她,低叹:“你的梦里,有那位黄公子吗?若是你心目中的那位黄公子,就能这样照顾你一生吧。”
徐达本是垂目把玩着袍间的腰带,不知何故,她目光慢慢抬起,落在他的面上,与他互视。
那眼神尚有迷迷糊糊的,似是不知身在何境。他浅浅一笑,自腰间解下坠饰,改而系在她腰带上,他柔声道:
“这些时日,更二姑娘提过大魏盛产的海产,风俗民情等,却忘了跟你替大魏与西玄的不同。西玄主浴火凤凰,但大魏不同,大魏天子属龙,伴在金龙身边的是蝙蝠。蝙蝠在大魏有洪福之意,二姑娘,你在我心中就如此物。大魏是我的家乡……对我来说,那是比西玄好上千百的地方,也许你一开始不适应,但,久了必定喜欢上那样的地方。”迟疑一会儿,又替她撩顺耳环附近的发丝,免得拉扯。接着,他伸出温暖的手遮住她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