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驾到!”
四方馆里的人炸一开了。“大魏殿下来灵堂做什么?”
徐逵下意识屏住呼息……不用屏息也像个死人了:
徐回喂给她提一颗假死药,说是假死,不如说是,方便徐回走在阴间路上时,不让阴兵察觉他们是活人的药物。
服了,全身体温遂降,心跳渐缓到几乎停止,但意识很清晰。
少数人服用后,会产生身体无法动弹的现象——例如她。
徐直起床后,沉思片刻,只道:“这也好。回西玄,就说你急病而去,自此百了,再无徐逵此人。”
那也得稍稍问一下她的意见吧,徐逵孬过,被利用过,被骂过,被耻笑过,但,从未有过这么被迫躺着动弹不得的窘状。
“殿下……于礼不合啊!有人喊道。
此处是大魏的四方馆,专供各国使节与商旅居住的地方。徐直,徐回正是暂居此处。徐回让她吃了药,她病恹恹一天后就‘断气’,她……饿了啊!
“徐学士,你来得真是凑巧啊。李容治哑道。
徐逵闭目,听着他与徐直交谈。
徐直答道:
“我本奉旨召她回国,不料她急病而逝,徐逵一生平顺,临死前有亲人在旁送终,去时也没有疼痛,也算老天给她最后的福气。”
“……这就是她的平顺么?”他停半晌,才又道:“徐逵最后一面,本王还能看得到吗?”
“棺木尚未封上,殿下想见自是见得。”
徐逵意识清明,却有点想笑的冲动。正因闭眼,才听得出人们对谈所包含的感情啊,怎么以前她都没闭眼听过李容治说话呢?
他语气听似激动沙哑,但实则噙着淡淡平静以及些许恼怒,一点也没有悲伤之感,哈哈,哈哈……她心里狂笑着。
纵然他喜欢她,怕也是只有一点点吧。
她没有想过他死不死的问题,但,若然有这么一天,她想,她时时想到他心里定会悲哀凄凉,只盼时光能倒流,只盼自己能分些寿命给他。
是啊,是啊,这就是他跟她之间的差别。徐回说没错,他亲眼见她为头儿付出性命,亲眼见她在丽河为他宁愿等死,像他那般精明的人,怎会看不穿她一头栽下去的性子?怎会不知道她一个不小心,就会被那样复杂的宫廷给害死?
明明徐回的药,只能让她肌肤上的体温降低,怎么她觉得五脏六腑跟着寒凉起来?
她离开……是不是比较好?就这么假死,隐姓埋名,另寻他处生活。觅一处西玄与大魏的交接处……
她没仔细听他与徐直在说什么,只觉温暖的手指摸上她的脸颊。
其实,她很依恋他的温暖。男人志在朝堂,女人如衣服,她不意外,只是,只是……她总是希望无穷,心死了一次又一次,还在那不如悔改。
“殿下,封棺时辰到了。”徐直说道。
棺木旁的李容治动也不动,指腹来回抚着棺内她冰凉的青丝。她都有些不懂了,既然他没有任何悲哀的意思,来冯吊两眼就好,怎么还不走?
忽然间,她觉得脸颊有热气,心里正古怪着,两片唇辨被吻上了。
徐逵呆住。
“殿下!”
他直起身,正要开口,忽地点点鲜血从他嘴里喷薄而出。
徐逵心里大惊,只觉满面被喷上腥水,是……血?
“殿下!殿下!”灵堂上人心慌慌,足音杂乱。
她听见他呼息不稳,接着,他厉声大喝:
“从今天开始,西玄徐逵就是本王李容治的正妃。今日太子妃,明日就是大魏皇后,谁有这本事自本王眼下带走太子妃,敢带她的尸身离开大魏土地?”
徐逵心里长声叹息。她毕竟有了经验,这血……
是假的啊。
一鸡啼,她四肢微地回温,开始能动弹了。
“拜托了……”她气若游丝道。
有人上前移开没有封紧的棺盖。
她微微一笑:“多谢大公子。”她坐起,伸了个懒腰,看见徐回坐在一角闭目养神。“都累了吧。四方馆外有禁卫军?”
乌桐生点头,一把扶她跨出棺木。
她低头看看自己一身华丽的寿衣,哈哈一笑,再抬眼看着乌桐生时,柔声道:
“大公子要回西玄,可趁此机会跟徐直走。我去托她,她冯徐家之力,定能让你撤去奴籍,你就可大展心志,为西玄效忠。”
乌桐生淡声道:
“当日我成乞丐时,无人望我一眼,唯有二小姐尚惦着乌桐生。既是如此,我乌何要为西玄卖命呢?”
“即使不卖命,在自己家乡,总好过流浪异邦啊。”
“家乡么?”他嘴角极难得地一掀,“家乡中除了二小姐外,谁伸出手过?若然能寻得其它温暖之地,自当家乡就是。”
徐逵闻言,心里一跳。明明他在说着自身的写照,她却隐约觉得他在针对她的处境。
他与她的处境,曾有重叠过,她苦苦追念自己的家乡,以为自己断了根,就是天塌地摇,再也不是徐逵了,他却可一手放掉那个背弃自己的家乡……她不如啊。
她弯眼一笑,道:
“既然大公子已有盘算,徐逵就不劝慰了。”她走到灵堂前,看见西玄赏赐的一尺凤凰袍正收妥在堂上,是徐直打算骗李容治她放葬时一块要放入的。
她珍惜地抚措后,跪拜三礼,起身看见徐直正走进偏厅,她身后端着早饭的俾女一见她死而复活,个个惊恐尖叫跑了。
徐直看着她,淡声道:“就算大魏禁卫军围着这里,我也可以另想法子带棺木走,你大可不必复活。”
徐逵坦率一笑:
“如果他来灵堂哭一哭就走,那也就算了,但他动用宫里军队,定会分神在我这里,此刻正是他要紧时,我怎好意思添乱。一尺凤凰袍你带走吧,徐逵无德无能,白收了赏赐后,日夜惶惶,总觉自身未对西玄有所贡献,将来也不会有了。请你转告殿下,从秦大永死后,我时时不安,当日如果再多点心神留意秦大永,就不会导致三皇子重伤憾事,徐逵无颜回西玄,甘愿自我放逐,永不返西玄以责其罪。”
徐直不多作解释,平静道:
“好,你自己保重。”她越过徐逵的肩,看向白幔后的徐回。
徐回撇开头,面色冷冷,眼眸垂下。
徐逵笑道:“我时时大魏不死,哀图大师说得极准,我一世平顺,也不必太讲保重两字。”语毕,她看看地上碎盘跟砸乱的小菜,叹息:“真是糟蹋了。”
心里想透一些事,就饿得慌,徐逵步出灵堂厅门,往厨房走去。正好早起的使节跟商旅一见到她,个个吓得转身就跑。
“诈尸啦!”
“西玄的徐家人诈尸啦!”
“徐逵复活啦!”
“……”她摸摸已经回温的脸颊,想起徐回替她上的白脸妆,一白遮三丑……她也懒得洗掉。她一路走着,四方馆里鸡飞狗跳!人皆逃亡,让她走不下去,但厨房还没到啊!
“出了什么事?开门!开门啊!要是趁机运走棺木,就全把你们抓起来!那扇馆门不停地震动着。
徐逵看看空无一人的院子,只好自己上前去拉门栓。正在拉的时候,听见外头快马停住,临秀问道:
“怎么了?”
“大人,里头在闹事,好像有人在奔走。”
“奔走?莫不是在运棺吧?临秀面色严厉,“还不快撞门……低调点撞门,别太惊动旁户人家!”明明殿下此刻低调,却遭了军队围住四方馆。
他听闻此事,不必等老你询问,直奔太子府,却听殿下淡淡说道:“徐家人来接徐逵的棺木。”
他听得面色大变。才几天,徐逵就死了?他不及见个详细,就被殿下派来此处守着,不得令棺木运出。
“撞!”
徐逵连忙开门,叫道:“莫撞莫撞,这门我赔不起。”
众皆傻眼。
临秀嘴巴还停在那个“撞”字,看见她脸白白地走出来,指着她“你……你……诈……诈……”
徐逵略略一扫眼前禁卫军,还真是满山满谷,让她插翅也难飞。李容治此举又是何苦呢?她微微一笑:
“是,我诈尸了。”
“你回来了。”长身玉立,犹如春阳的男子弯眼笑道,不见他有丝毫惊恐的神情,仿佛她刚自海产楼吃了一面归来的平常。
“哎,我回来了。”她笑。“真是不好意思,教你太子府里的人受惊了。”
“不碍事的。”他上前轻轻搂住她的身子。“你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丝织衣衫轻蹭着她的颊面,产生温温凉凉的触感。她犹豫一下,回报似的抱住他。
“殿下……承你钟爱,徐逵对皇后之位……”
“这话暂且不担。”他打断她的话,在她耳边低声笑道:“二姑娘可慢慢思量,你想想,若你为国母,我有行差踏错时,你也可以扶我一把,让当上如你如秦大永之事不再重演,让大魏,西玄皇子不至落得我这般。”
她笑道:“殿下见找小倌就知道,我没什么志气,只要自己男人过得去就好,也不必在千万人之上,他只要全心合意在我身上,我挣活儿养他都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