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雅回头看看一片漆寂的后院。树影交错间,有不知什么样的世事正在展开。
“只有我一个人来而已,没有其它人。”
“有鉴于以往,这似乎不是个好主意。”霍德扯一下嘴角。
“我只是说,没有人跟我一起进来这座亭子,不代表没有人在后面。”
“你找我有什么事?”霍德低沉地问。
她拢了拢披肩,慢慢走上凉亭。
“或许你会觉得我多管闲事,但是我觉得应该告诉你。”她直视着他,“这件事,本来只剩下我父亲一个人知道,如今多了我,而我打算告诉你。”
“你为什么会认为我需要更多阿比塞尔的谎言?”
“因为我父亲从来不说谎。”乐雅的眼睛美丽清亮得不可思议。“而且,这件事和你的父亲有关。”
“如果你是要为了他杀死我父亲的事辩解,你可以省省了,我已经知道结果。”霍德挑起唇角。
“那没有什么好解释的,我父亲确实杀了亚里斯朋,虽然不是用加那骗你的那种恐怖的手段,不过亚里斯朋确实是死在他手上。”乐雅转身望着无边夜色。“我想说的是另一件事。”
“什么?”霍德皱起眉头。
“我父亲和亚里斯朋是最好的朋友,你已经知道了。他们从小一起玩,一起闹,一起上学一起长大,直到他去法国念大学,而亚里斯朋留在勒里西斯升学,两个人才分开。”乐雅的语气变得飘忽。“有些事,我们会告诉自己的好朋友,却不见得会告诉家人。”
霍德微眯起眼,等她接着说下去。
“念大学的时候,亚里斯朋喜欢上了一个女孩子,可是那女孩出身卑微,他深知大将绝对不会允许他娶这个女孩,同一时间,大将已经在为他物色门当户对的妻子——”乐雅继续盯着夜色,语气悠悠。
“也就是我母亲,薇塔夫人。”霍德冷冷地道。他母亲在亚里斯朋大学毕业不久就嫁给他了,不过多年之后才怀上孩子。
可惜,他的父亲甚至来不及看见亲生的孩子出世。霍德拳心一握,一股熟悉的愤怒又涌起。
乐雅微微一笑,继续道:“当时亚里斯朋打电话给我爸爸,问他该怎么办才好。年轻男孩子能出什么鬼主意?两个臭皮匠商量了一下,就决定用最古老的方法——先斩后奏。如果那个女孩怀了亚里斯朋的骨肉,即使他不能娶她当正妻,要纳进门还是没有问题的。”
这一段霍德不知道的往事,他不禁皱了皱眉头。
“不用皱眉,你一定在想,你从没听说过父亲还有其它房妻子,对吧?”乐雅说:“那是因为他确实没有。两个月后,那个女孩依然没有怀孕。亚里斯朋心急起来了,他和薇塔夫人的婚事在毕业之后就会举行,如果他没有先把这女孩的事安顿下来,婚后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他决定带这个女孩去医院检查。”
乐雅回头看着他。“去医院检查完之后,亚里斯朋就放弃了。他给了那女孩一笔钱,让她去外地重新展开新生活,最后回来遵照大将的意思,娶了薇塔夫人……之后的变化,你就都知道了。”
“所以,你想告诉我什么?你们后来查出我可能有个不知名的哥哥流落在外地?”
“我只是很好奇,你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亚里斯朋和薇塔夫人结婚了十几年,都没有消息,却在他临死之前怀了你吗?”
“这种事似乎你们女人家会比我了解。”霍德危险地放低嗓音。
乐雅很想多卖弄一下悬疑,但是他眼里的警觉让她心软了。
“亚里斯朋无法生育!”她直接丢出真相。
“……”
好一会儿,霍德哑口无言,只能瞪着她。
“他可以正常行房,只是天生精虫过少,永远无法令任何女人受孕。这件事亚里斯朋不曾告诉过任何人,只有他的至交好友阿比塞尔知道——”
“不可能!”他直觉爆出否定的话。
“——霍德,亚里斯朋从来不是你的父亲。”乐雅直直看进他眼底。
他瞪着她,久久。
“你说谎,不然就是阿比塞尔说谎!”
“我试过要回去那些医院找资料,但是经过战火的波折,许多医疗资料早就遗失了,所以我没有任何的证据证明这一切,但是我相信你若有心要查证的话,这些事并不难证实。”
心情大受震荡之下,霍德直觉地就想以反击来取代防卫。
“你以为你说这些能改变什么?我就不会再和你父亲为敌,然后你们一家人就可以摆脱我了吗?小姐,醒醒吧,让我告诉你一个事实——站在你面前的这个男人才是彻头彻尾的大坏蛋!
“六岁那年,是我提议自己去诱骗基顿将军。他对一个小男孩没有防备,才会走入陷阱,被我们俘虏!
“西海会坐牢也是我的创举!是我建议加那派人去和那个叫穆拉图的低能儿结交,然后在西海面前扬风点火,目的是要让他出手伤害穆拉图!是我一手促成他被下放到拓荒队!
“所有西海在拓荒队里遇到的难关都是我策画的,要去伤害你费森哥哥和翡莉嫂嫂的人,也是我去挑拨离间的。没有我,加那那个莽夫的脑汁连十岁小孩都不如,他连个鬼都想不出来!
“一切都是我!我才是那个大坏蛋!我只是让加那那个蠢材以为是他的点子,在后面沾沾自喜,然后让你们都把他视为幕后那只大黑手。我每次攻败垂成,就是错在那家伙到最后总是心急,自己胡乱插手,最后把我好好的计画全盘打坏,不然,现在你的西海哥哥、费森哥哥、基顿叔叔和一堆哥哥伯伯,早就是一团尸骨了。
“我就是这种坏胚子!就是我!你以为你的这番话可以改变什么吗?我会因此痛哭流涕,向你投诚吗?你太高估自己的魅力了,小姐!”
他的手愤怒一挥,乐雅怔怔地看着他。过了一会儿,她抓住他挥扬的右手。
她抚着他原本是小指的那个虚空,怔怔无语。
霍德满心愤怒,被她这样轻轻一握,突然消失无踪。
乐雅慢慢放开他的手,轻声道:“那么,我有个新的消息要告诉你这个坏胚子——我怀孕了。”
霍德愣住!
她怀孕了?怀了他的孩子?
她就这样轻易地丢出第二颗炸弹,他还来不及有任何想法,她停也不停地继续往下说。
“不过你放心,我不会又哭又闹要求你负责什么的,因为我并不打算留下这个孩子。”她的口吻平铺直叙到令人生气。“我已经和我父亲说好了,下个星期,他会向个朋友借私人飞机,安排我到法国处理掉。我被缚的事没有多少人知道,所以这种事还是在国外动手术会比较妥当。我想,这样对我们每个人都是最好的安排。”
然后,乐雅平静地转身,像猫一般轻悄地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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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是亚里斯朋的儿子?
他不是亚里斯朋的儿子!
他怎么可能不是亚里斯朋的儿子!
如果他不是亚里斯朋的儿子,这些年他受的苦,为的都是什么?
他曾经如此憎恶这个身分,认为自己毕生的苦难都是因为身为亚里斯朋之子而起的。可是,这也是他唯一知道的“身分”,一个明明白白的“定位”。
虽然亚里斯朋早逝,霍德甚至来不及认识他,但是那是他唯一所知的父亲。
即使是个早已不再存在的人,依然是他唯一的父亲。
如今,他不但失去了唯一的父亲,连他整个人生的定位都是错的?
霍德心情大乱,在第一时间悄悄离开勒里西斯。
他奔跑了几个地方,做了些检查,最后,他去见那个势不可免必须一见的人——
加那从阴湿的地板上抬起头。
他已经很老了。
年过七十的他看起来不应该这么苍老,但是过去几个星期让他迅速老化下来。
他的神情苍白,灰发凌乱肮脏,昏花的眼角结着厚厚的分泌物,呼吸之间都是秽臭的气息。
整间地下室有五公尺见方,只有正中央一盏昏黄的灯泡在晃动着。加那一身破烂的衣裤,左脚被一条两公尺长的铁炼锁在墙上,在他的行动范围所及,只有一张行军床和一个洗手台、马桶,整个环境比监牢里的囚犯还不如。
他已经被锁在这间暗无天日的地下室长达六个星期了。霍德将他从那片山区秘密带到法国,接着就是丢到这个阴暗湿冷的老鼠洞里。
冲着他对乐雅做的事,霍德很仔细地考虑过要用铁钳把这人的手指一根一根地剪下来,任他流血致死。
但是,“那个东西”的下落依然只有加那知道,他还是不得不留这人一命。
其实,他能容忍自己和加那混那么久,凭恃的也就是加那手上的那张“护身符”而已,这一点,他们两个人都很清楚。